三十歲如花的生命戛然而止

王妮妮用一條紅圍巾,給她三十歲的生命畫上句號。

是什麼讓她如此有勇氣結束生命在如花的年紀,在兩個熟睡孩子的身邊,讓一個三歲一個兩歲的孩子沒有了媽媽,讓一個拖着殘疾夜歸的人沒有了妻子。

王妮妮丈夫燕飛晚上十點四十幾分拖着疲倦的慢慢走近小區,擡頭看自家的窗戶,窗戶透出燈光。他想孩子肯定熟睡了,老婆在衛生間洗衣服,或是在廚房準備明天的早餐,或是躺沙發上等他回家。他倦怠的身體注入活力,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燕飛一步步向上爬,破舊的小區,樓道又黑又窄小,樓梯欄杆覆滿灰塵。他不願意伸手拉着欄杆上樓,慢慢的一步級一步,走到四樓站着閒兩分鐘,纔有力氣繼續往上走。

燕飛是個髮型師,自己經營一家美髮廳,今年生意格外慘淡。晚歸,每一天都晚歸,今天莫名的心慌,他將店裏的活交待給助手,提早下班。往常回到家差不多零點。半小時前,老婆電話裏交待他買一副手套回來用。

三年前,燕飛還是一個帥氣,身姿翩翩的美少年。他個子不高,身材瘦而結實,合體的西裝,程亮皮鞋,洋氣的捲髮頗吸引女客目光。單身時的他瀟灑自由,一人喫飽全家不餓,是個快樂的月光族。他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甚至有點畏懼婚姻。

燕飛的爸爸有個家媽媽有個家,他像個多餘的孩子。他酷酷不羈的外表包裹着一顆脆弱的心,怕別人提及家的恐慌心理。在爸爸媽媽各自的家裏沒有得到溫暖與愛,甚至沒有他的一席之地,十五歲以後,到髮廊學習美髮,喫在髮廊,租一間小小的房子住。

燕飛爸爸在他幼年時叱吒於當地建安行業,提起果敢精明的老燕業界沒有人不識,不流露傾佩之色。生意上的成功令他爸爸膨脹了,與生意場上的成功者們一樣在外邊養女人玩樂。十天半月回家一次,對在家全職帶孩子的媽媽非打即罵,媽媽受不了家暴離婚遠走他鄉。

燕飛從不對別人提及自己的父母,甚至不願與家庭完整的人交往。美髮店小夥伴不經意流露出對父母管束過緊的抱怨,在他聽來如顯擺家庭幸福。

在美髮店專注做頭髮五年後,燕飛被聘爲髮型師,慢慢的有了固定客人,日子在剪刀梳子間一年又一年溜走,他除了幾個工作夥伴,沒有什麼朋友。每天獨來獨往,除了美髮店就是出租房,他心扉緊閉,不讓任何人打攪自己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一個姑娘走進了他視線。姑娘中等個頭體型瘦弱,帶幾個將要參加舞蹈比賽的實習生到店裏做頭髮。那時燕飛沒有客人坐在休息區沙發上,妮妮在一旁靜靜的坐着看店員給姑娘們做頭髮。

燕飛擡眼與她的目光隔空相遇,她的目光立即轉向別處。他從她的眼神讀出比自己還要落寞的心緒。他站起來走到茶水吧,倒一杯水遞給妮妮。這杯水是他想到給自己的,卻遞給了那個姑娘。

姑娘們的頭髮做好後,她召集她們赴演出地,走在姑娘們中間的妮妮眼神變得歡快了,不似剛纔他無意撞見的那個落寞的樣子。燕飛的目光追隨着她們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道轉角處,回身輕輕嘆口氣,彷彿壓在心裏石頭被撬動。

那個撬松心石的女孩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燕飛繼續他瀟灑而孤寂的生活。幾個月之後一天,姑娘到店裏剪髮,他精心給她修剪頭髮,姑娘真誠的謝謝他。他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她,“以後你想剪髮或是護理頭髮,可以預約我,你不用多花時間等。”姑娘收下那張寫有他電話號碼的紙片。

姑娘叫王妮妮,幼兒教師,她比他的身世還糟糕。妮妮從兩歲後沒見父親,記憶中見到母親是在九歲那年,母親回到外婆家。她問“阿姨你找誰?“突然闖進外婆家的陌生女人淡淡的說”我是你媽。”“你騙人,我沒媽。”一個多年對孩子不聞不問的女人,突然對她說是媽媽,看着陌生的女人,妮妮落荒而逃。在鄰居家找到打麻將的外婆。妮妮抱緊外婆,婆婆感到妮妮身體顫抖。“婆婆,家裏有個阿姨說她是我媽媽,我怕。”“哦,她真是你媽,她走的時候你才兩歲多,記不得了。”

外婆把妮妮領回家,“琴琴,你好多年不會來,妮妮認不得你,你要慢慢來嘛,不要嚇到她。”這是妮妮記憶裏第一次看看那個叫“媽媽”的人。媽媽回家拿戶口本登記結婚,之後琴琴媽媽和一個叔叔回一次外婆家就再沒出現。

燕飛聽妮妮波瀾不驚像是敘述別人的故事,不自覺伸手拍拍妮妮肩頭,她對他笑笑“還好,我還有外婆,這輩子我要好好孝順外婆,沒有她就沒有我。”燕飛突然眼眶溼了,轉身擡手拭淚,他有點羨慕妮妮有個外婆。

燕飛幻想如果自己也有一個外婆就什麼也不怕了,外婆會護自己周全。因爲”外婆“,他們慢慢的話題多起來,燕飛時時也不在美髮店打發時間,兩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寂的人抱團取暖,不久雙雙墜入愛河,一個小生命悄悄孕育,他們奉子結婚。

婚後生活捉襟見肘,新婚的甜蜜讓他們忽略了經濟的拮据。兒子出生後不久,燕飛騎摩托車遭遇車禍,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傷及神經,準備截肢時妮妮的醫生朋友伸出援助之手,沒有收取一分診療和藥費。

傷好後需要繼續修養的燕飛只能在家帶孩子,他們的經濟更加困難,三口人僅靠妮妮三千多點的收入勉強度日。兒子不到兩歲妮妮懷孕了,想把自己得不到的母愛傾瀉給孩子的她捨不得這條小生命。朋友們善意勸阻她生二胎,她說”窮有窮的養法“,她非常喜愛孩子,孩子給她的生活樂趣,人生帶來希望。

朋友們很佩服妮妮。她的很多家庭條件很好的朋友不敢生老二,怕經濟上精力體力喫不消,妮妮彷彿看不見這些顯而易見的困難,沉浸在懷孕的喜悅中。在懷孕前期,妮妮的生活充滿新的希望。懷孕五個月時她的身上開始長一個個的膿瘡,醫生不敢給她用藥,全靠她隻身免疫力抵抗,但是痊癒的速度趕不上生長速度,又是在她醫生朋友精心醫治下逐漸好轉,孩子足月施行刨腹產誕下一個男嬰。

休息一個月後妮妮立即回到工作崗位,她不上班家裏就沒有進賬,多一個孩子增加很多開銷。燕飛不得不出去找地方上班,但是他除了美髮,沒有其他技能,離開美髮行業兩年,他技術落後,收入不及受傷之前,他的收入聊勝於無。

妮妮喫素,一家人都一起喫素,他們傢伙食開銷不算大。孩子們的生活除了必須品能省則勝,妮妮穿着過時的衣服,生活上需求不高的她,對於這些似乎都不是問題。看起來一家人還是很不錯的樣子。

去年燕飛在老城區盤下一個店自己做美髮,做不太時興但收費低一點式樣,他能夠喫苦,用數量彌補價格低的劣勢。今年初突如其來的疫情,幾個月沒有收入,生活僅靠妮妮三千左右的工作支撐。生活的無力感吞噬着夫妻倆。

疫情好轉之後,燕飛立即開店營業,他們的生活逐漸回到正軌,經濟上雖然不及以前,足以維持正常生活開銷。久違的笑意浮現在燕飛臉上。

燕飛輕開門鎖輕輕合上門,習慣性輕聲叫”妮妮“,沒有聽見迴應。看看臥室裏只有兩個兒子發出輕輕的呼吸聲,他走向角落裏的廚房衛生間方向,她也許還在洗衣物,還在等他買手套回來用。

然而,闖進燕飛眼裏的是妮妮吊在廚房門框上,一條紅色圍巾一端系在妮妮脖子上,一端系在廚房門拉上。燕飛慌忙解開圍巾把妮妮放下來,立即撥打120電話,撥打朋友們的電話求救。

120急救醫生給妮妮做了心肺復甦,她缺氧超過二十分鐘。從燕飛的訴說醫生推斷事情發生妮妮給燕飛打電話之後幾分鐘內。

妮妮的朋友們守在ICU門口,看着處於失魂落魄中燕飛也心疼這個不幸的男人。妮妮在搶救中甦醒了,醫生通報她的腹中有一個胎兒。幾個小時之後,她生命體徵平穩,燕飛和朋友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妮妮的外婆聯繫她的媽媽,那個陌生的女人在第二天上午感到醫院。上午的探視時間她並沒有去看她的女兒,下午探視時間,她進ICU看女兒,妮妮見到她後檢測儀器上的曲線立即變爲直線,妮妮的生命結束在給她生命的那個女人眼前。

朋友們怎樣都想不通,如此愛孩子爲什麼會丟下孩子輕生?如此愛面子的人,怎樣能受得了如此不體面的死?猜想她是不是患上了抑鬱症?

妮妮一路走好,在另一個世界好好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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