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瘦子(中)

他的瘦,是因爲世界都欠了他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

在他小的時候,國和家顯然都是虧欠了他。“那個時候,有什麼喫的,真是作了孽,別說肉,那只是過年才能享受那麼一餐,平時白米飯都喫不飽,都是紅薯絲湊合,油也沒有,就一個辣椒碗當菜,米湯澆飯…”兄弟姐妹八個,他排第六,家裏本沒有什麼好喫的,即使偶爾有,大家一分,也只夠塞塞牙縫,況且既不是長子,又不是滿孫,爺不疼父不愛的,連衣服也是三哥五姐穿舊了的…

上了學,學校更是寒磣,糊教室窗戶的簿膜,都是學生們湊的,要是誰不湊,誰的座位就會貼着窗戶的洞口,爲旁邊的人擋風,可即算如此,還是遭人恨遭人罵的。同學,從來就沒有過“情”,有的只是冷眼或嘲諷,“別人都會帶些飯菜和零食到學校裏分享,可就是沒我的份,不分給我也就算了,他們竟然都當着我的面嚼得叭叭響…”

也許是貧窮導致了他的孤獨,也許是相反,是孤獨導致了他的貧窮,但是,是貧窮導致了他的瘦弱,這可是不爭的事實。不但是身軀的瘦,他的心眼也瘦得容不下一根針。既然全世界都虧欠了他,他就要把他的債討回來。他自認爲他喫的虧太多了,他因此也最怕喫虧,無論是口舌爭吵,還是打牌下棋,死活他都要贏,誰要敢贏他,一定會讓他冒火,甚至會暗暗發誓,“總會有一天,我一定要滅了他。”他想滅的人實在太多,可他又實在是太瘦,憑自己的重量定然壓不死任何人,可他又找不到任何的幫手,“可恨的人實在太多!”他只有不停地嘆息。

“學校裏沒有一個同學,社會上沒有一個朋友。”這是他老爸對他的評價。而他的心裏還得加一條,“家裏沒有父母兄弟”。

“單位裏沒有領導和同事”是他近來的感受。昔日的同事都成了他的領導,而他總是原地踏步,大凡有加薪晉升的事,總是輪不到他,原先他是不敢去找領導提晉升加薪的事,他認爲那是蹓須拍馬跑官要官的事,他向來是深惡而痛絕之,他從來沒請過人喫飯,又怎麼可能請別人幫忙?到了現在,他也懶得去找領導,更確卻地說是不屑,他覺得面子比肚子重要,“瘦就瘦點,說明沒有腐敗,天天去點頭哈腰的,那纔要命。”可儘管他自我滿足,可以萬事不求人,小心地保持着自己的面子,可是別人就是偏偏不給他面子,只要位子比他高一點的人都對他毫不客氣,甚至是斥責他,不管是昔日的同事,還是年輕於他的人,都敢毫無顧忌地斥責他,這很傷他的自尊。他竟也不敢反駁,因爲他知道,即使反駁,也照樣還是喫虧,也許會喫得更大。

“總會有一天,我一定要滅了他。”原來他總是這樣想,近來連這種想法都沒有了。“實在不行,找個地方躲起來吧。”這是他最新的想法。“當和尚!”他認爲是這是他最好的去路。“離開這污七八糟的塵世!”

他到了廟裏,廟很大,高高的圍牆,他圍着圍牆他轉了幾圈,確定只有一扇大門,進門還得收門票。廟裏只有菩薩卻不見老爺,只有香客不見和尚,唯一見着的和尚在守着功德箱。“請問師父,你們的主持在哪?”和尚見着一個瘦癟的香客,料定不是來捐款的,必是來討齋的,因此也不答理。問得多了,和尚只得回了一句,“齋堂在後面,可是要先報餐。”後面的香客在排着隊,他只好讓開。

在廟裏轉了幾圈,終究也沒見着住持,只好悻悻地離開。“和尚都比我胖,定然也比我富。”他知道憑他的身材和身份,這輩子肯定與和尚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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