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幾天寫了一篇文章《契闊一尊鐙雨舊,南宋詩人的這首七律犯孤平了嗎?其實沒有》,引起了一些爭議。
爭議的內容,是關於孤平的定義。契闊一尊鐙雨舊,是出句,而很多人認爲出句是沒有孤平的。
關於孤平,已故的東南大學王步高教授在清華大學詩詞課上,講過前人的三種說法。來自於王力、啓功、王士禎三個人。
一、王力《漢語詩律學》中的孤平
古漢語的專家王力先生有《詩詞格律》、《漢語詩律學》等著作,是現代人學習詩詞的啓蒙寶典。
律句有四種基本句式: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王力教授提到的孤平只有一種:仄平仄仄平。這種句式是把平平仄仄平(平起平收句式) 的第一個字變作仄聲,這就是孤平句式。
七言的孤平就是,中仄-仄平仄仄平,
另外,無論七言還是五言,很顯然這個孤平句式是韻句。
王力先生的影響力巨大,學習過王力《詩詞格律》的人,只認可一種孤平,即仄平仄仄平 。
孤平被認爲是律詩的大忌,唐律詩中的孤平相對來說不多,但是絕對數量似乎也不算少。例如杜甫的五律《玩月呈漢中王》:
夜深露氣清,江月滿江城。浮客轉危坐,歸舟應獨行。關山同一照,烏鵲自多驚。欲得淮王術,風吹暈已生。
夜深露氣清,仄平仄仄平,是貨真價實的孤平。
劉長卿五律《送友人西上》:
羈心不自解,有別會沾衣。春草連天積,五陵遠客歸。十年經轉戰,幾處便芳菲。想見函關路,行人去亦稀。
五陵遠客歸,仄平仄仄平,也是貨真價實的孤平。
不過,王步高教授還說了另外兩種孤平。
二、出句的孤平
除了王力在《詩詞格律》中關於孤平說法,還有兩個影響比較大的說法。而且這兩種孤平都不限於韻句,即白腳句也有孤平。
1、啓功
啓功也有對於孤平的認爲,他說兩仄夾一平是孤平。而且不限於韻句,即出句也有孤平。
反駁啓功人一定會用平平仄平仄來反駁,的確這種句式是平平平仄仄變格,唐朝律詩中太常見了,當然也是律句。
記得王步高先生在講座中說道, 仄平仄仄平平仄也是兩仄夾一平,這個當然也是律句。不過前人說孤平都是以五言詩爲例子,七言的兩仄夾一平說明不了什麼。
按照啓功先生的說法,唐五律中孤平句式也有不少,如杜甫《過宋員外之問舊莊》:
宋公舊池館,零落守陽阿。枉道祗從入,吟詩許更過。
淹留問耆老,寂寞向山河。更識將軍樹,悲風日暮多。
宋公舊池館,仄平仄平仄,這是標準的啓功式孤平。
2、清朝王士禎
王步高教授還說了王士禎的關於孤平的定義,即一句詩中,無論是出句還是對句(韻句),如果沒有兩個相連的平聲字,就是孤平。
這種說法,老街比較認可。因爲這種說法最全面,包括了王力的仄平仄仄平,也包括了啓功的兩仄夾一平。
甚至關於三仄尾的變體,仄平仄仄仄,也是一種孤平。關於三仄尾,清代董文渙《聲調四譜》中便說:
“唯上句三字拗仄爲‘平平仄仄仄’句,乃正拗律而非借古句者。首二連平亦無夾平之病。
文章說,平平仄仄仄(即三仄尾),是拗體律句,而不是古體句。前兩個字是二連平,也沒有兩仄夾一平的詩病。
康熙時期的詩人趙執信《聲調譜》也講到:
平平仄仄仄,下句仄仄仄平平,律詩常用,若仄平仄仄仄則爲落調矣。蓋下有三仄,上必二平也。
趙執信明確說,三仄尾(平平仄仄仄)律詩常用,但是仄平仄仄仄就出律了。
可見,沒有兩個相連的平聲是孤平,是關於孤平最準確而且全面的描述了。
不過,律句中有一種半拗體,仄仄仄平仄,這種也被認可爲律句,而且對句是可以不用救拗的,這可能是孤平的一種例外吧。
三、孤平的救拗
孤平的救拗很簡單,仄平仄仄平,改爲:仄平平仄平,把第三個字改爲平聲即可。這樣就滿足了兩個相連平聲的要求。
這種救孤平的律句在唐宋律詩中非常多。例如杜牧的五律《鸚鵡》:
華堂日漸高,雕檻系紅絛。故國隴山樹,【美人金剪刀】。避籠交翠尾,罅嘴靜新毛。不念三緘事,世途皆爾曹。
美人金剪刀,仄平平仄平。
李商隱的《蟬》: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 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 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 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
故園蕪已平。仄平平仄平。
李商隱《落花》是一首充滿了拗句、救拗和律句變格的五律:
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暉。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歸。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第一句,高閣客竟去,平仄仄仄仄,這是王士禎的孤平,沒有兩個連續的平聲。這個拗句也有救拗的說法,即對句用:中平平仄平。
第五句,腸斷未忍掃,同上。
第七句,芳心向春盡,平平仄平仄,這是啓功理論下的孤平,兩仄夾一平,但是這個句式不被認爲孤平,也不是拗句,而是平平平仄仄的變格,俗稱錦鯉翻波,是常見的律句。當然不需要救拗。
結束語
孤平其實是一種拗句,犯孤平須救拗。我們常說的孤平一般是指王力先生提到的:仄平仄仄平。這種孤平只出現在押韻的句子中。
其他的形式的孤平總會引起爭議。例如一尊鐙雨舊,鐙誤解爲仄聲就是王士禎和啓功說的孤平:仄平仄仄仄 。
這種句式的孤平,是出句而不是韻句。
其實這個鐙在這裏是燈的通假字。一尊燈雨舊,仄平平仄仄,當然就是標準的律句了。
孤平一直是比較有爭議的問題。其實最標準的格律,應該是唐朝科舉時候以五言排律爲詩體的試帖詩。
在五排試帖詩中,老街見過不少三仄尾和錦鯉翻波 ,但是以上舉例的幾種孤平(包括出句孤平與對句孤平)目前都沒有見過。
@老街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