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我與地壇》睜開眼,風正從樹林裏穿過

沒有人知道,48年前那個20歲突然殘疾截癱的青年,是怎樣抱着一顆無處可躲的的心,踏進那座郊外廢棄的古園子。

每天搖着輪椅坐在園子的隨便一個角落,在長滿了野草的殘垣斷壁,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雨燕盤桓吟唱,暮鴉吵鬧着歸來,等到他滿頭白髮的母親步履茫然又急迫地來尋他,他們纔在滿園沉靜光芒中緩緩歸去。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祭壇上,落滿黑暗,然後漸漸浮起月光,心裏纔有點明白,母親再也不能來這園中找他了。

睜開眼睛,風正從樹林裏穿過。

生與死之間的掙扎

《我與地壇》中關於生死,有一句發人深省的話:

“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

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不知道這是史鐵生搖着輪椅在古園裏看過多少輪月光,在漫長艱難的歲月中,怎樣對生命再三叩問、反覆思考,纔得到的感悟。

也許那些過去或正在遭遇苦難的人,都曾問過這個問題。

上帝分配苦難時有什麼標準嗎?爲什麼芸芸衆生,卻偏偏挑到我?憑什麼?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這本書裏面給出了答案。

命運就像一個大舞臺劇,每個人不可能都演一樣的角色,差角色永遠都需要有。

幸運的人飾演了幸福的角色,倒黴的人便承擔了裏面的苦難。

快樂或哀愁,也許都只是我們在這部命運的舞臺劇裏的使命而已。

就戲劇而言,就莫要談論公道了。很多事情都不堪說,多想一步,都會墜入迷茫的深淵裏。

苦難地活着和痛快地死去,在這種兩難的選擇和掙扎中,沒有人可以不假思索地做出決定。

大部分人只能一邊接受老天交給他的考驗,一邊苟且偷生,幻想着命運的救贖之路。

生存還是毀滅,不是在某一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而是存在多久,便要思考多久。

在“弄明白”和“不完全想透”中間,靈魂只能備受煎熬。

地壇成爲史鐵生解放靈魂的地方,他在這裏思考,在這裏療傷,在這裏從“一個世界”逃避到“另一個世界”。

就像是老天的突然憐憫,他終於覓得一個去處,尋找生命的支點,安頓那個漂泊已久的靈魂。

回味過往的快樂,也體味當下的痛楚,承受着光芒榮耀,也承受了沉默與寂寥。

本是來尋找人生的答案,但是哪裏又有什麼答案。

原來不是佛祖普渡了衆生,而是衆生度化了佛祖。

史鐵生讀懂了地壇,也讀懂了宿命,唯有直面不可阻擋的命運,在苦難中保持清醒,才能拯救身心殘缺的自己,完整自己的人生。


母親的難題

一萬三千字的《我與地壇》,可能只有幾百字的筆墨正面描寫了他的母親。

他不是不想寫,更不是不會寫,可能對於史鐵生來說,母愛,是他無法面對的沉重情感。

就算在那深厚而又凝重的筆力下,這樣的感情仍無法承受。

對於母親,史鐵生說,“她不是那種只懂得疼愛而不懂得理解兒子的母親。”

穿透了歲月,他才懂得,那不僅僅是愛,更是理解,也是悲憫。

她理解兒子的絕望,懂得兒子的處境,所以容忍他暴怒無常的脾氣。

在生活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在精神上也必須顧及他的複雜情緒。

《我與地壇》中提到,有一次他搖車出了小院,想起什麼又折返回家。

卻看見母親仍保持着目送他出去的姿勢,站在望着他拐出小院的那處牆角。

這個小小的細節在一瞬間觸動了我。

地壇對於兒子來說,是重要的,她不能阻攔。

因爲她要讓兒子在毫無希望的未來裏,尋到一絲堅持下去的光。

所以她只能站在他的背後,一次次看着他離家的身影,像個無轉移的磐石,終日只望着一個方向。

當他搖着車離去時,她都不會告訴他,每次目送他離開時的擔憂與期盼。

她有時會偷偷來地壇找他,樹叢很密,她的步履茫然又急迫。

園子很大,她找了一遍又一遍,看到兒子安好,她便悄悄轉身回去。

史鐵生白天搖車出去,在那些空白的時間背後,年輕的他不知道母親內心的煎熬與痛苦,獨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是擔心、還是禱告。

這些,年輕的他從未想過。

現在有太多跟子女說“我這是爲你好”、“你也得替我想想”的父母,對於子女,沒有那麼多理解與關愛。

成績不能輸給別人家的孩子,爲人處事不能丟了自己面子,喫飯要雙手拿碗,飲料不能喝冰可樂。

很難說這不是愛,但也很難確定,這樣到底是不是真的愛。這句話適用於那些錯把單選題做成了多選題的父母。

關愛不應被私心綁架,個性也不應當被共性取代。

而子女也終有一天會明白,那些年裏父母的難題,那句“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在他們心裏早已滲透得深徹。

正如龍應臺在《目送》中寫道:

“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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