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龍“辦事”

文/丘豸


東北老家冰砬山的東溝,曾住過一個團級守備部隊。後來部隊縮編搬走了,留下了幾十棟營房,綿延在溝口上下一公里範圍內。不久被市裏一個姓黃的老闆承租下來,開發了旅遊度假山莊。

這裏遠離鄉村,地處羣山之中,山上林深樹茂,山澗流水激湍,景色宜人,空氣新鮮,被人們譽爲“天然氧吧”。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遊客。所以黃老闆的度假山莊一開業,便生意興隆。遊山的、採集的、度假的,從四面八方趕來,絡繹不絕。

山莊的酒店、旅館齊備,餐飲住宿一條龍。酒店有十幾個服務員,據說還有幾個小姐。這山莊看似在偏僻之地,消費水平卻並不低。不說別的,就是一盤野山菜刺嫩芽蘸醬,標價二十八,按現在看確實不高,可是在十七年前,一個老農民累死累活幹一天也掙不來。

要說到山莊的特色菜乾炸哈什螞,更是高得離譜,一盤只有八隻,四十八元,我當時做畫工,一天的工資也不夠。

所以平常的老百姓,靠土裏刨食掙倆錢,誰能捨得來這消費?光顧這裏的都是那些穿得溜光水滑、衣着筆挺的人,他們大都在機關或單位裏混日子,而且非一般職員,基本都是掛點職的頭頭腦腦。況且他們來消費未必自己掏腰包。花自己的錢,哪個能天天來得起?

今天說一個特殊的例子。

離山莊十里有個村子叫趙家堡,堡裏有個軲轆棒子(方言:光棍漢)叫趙大龍,四十好幾了,也沒成個家,父母已故,就自己一個人過活。

要說這趙大龍人還真不算懶,夏天種地打零工,一到冬天就騎着破自行車,走街串戶趕集賣冰糖葫蘆。按說應該攢下點錢了吧,可實際上還是窮得叮噹響。就因爲他好喫好喝好女人,有了這”三好”,掙點錢不是送給賣店酒店,就是填無底坑了。

自打山莊開辦以來,趙大龍聽說山莊裏有小姐,個個都很漂亮,這心裏就有點癢癢,想着有機會一定去開開葷。

那天,糖葫蘆賣得挺快,下午三點多鐘就賣完了,趙大龍摸摸口袋裏厚厚的一沓毛票,心裏打起了小九九,想到夢寐以求的山莊快活一下。

主意打定,他就騎着自行車直奔山莊而來,雖然一天水米沒搭牙了,肚子裏一陣陣抗議。他顧不上管這些,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漂亮的小姐了,腳下有的是勁。去山莊雖然是一路上坡,他還是一氣就幹到了山莊。

太陽快卡山的時候,他終於到了鄉情酒店門口。下了自行車,把車子靠在道邊的牆上,推門就鑽了進去。

一進門,他就懵住了。他說啥也沒想到,大山溝子裏竟然有這樣豪華的去處。酒店裏好大啊,金碧輝煌的,讓他有點眼花繚亂。他哪見過這個場面,一時不由地緊張起來,剛纔心裏的興奮勁兒,一下子變成了忐忑。

這時,酒店裏沒有客人,大廳裏靜悄悄的,只有兩個服務員在吧檯邊聊天。

看到有人來了,服務員回頭看了一眼,見趙大龍的一身穿着,當下心裏就生出幾分鄙夷,懶懶地問了一句:“你是來喫飯的嗎?”

趙大龍緊張的心情還沒有穩當下來呢,一隻手揉揉鼻子,又在軍大衣的前襟上胡亂地摸挲着,眼睛來來回回地撒摩(看的意思)着。兩隻棉手套帶着繩帶兒,吊在脖子下邊,來來回回地悠盪着。

服務員見來人沒有吱聲,就放大聲音又問了一句:“哎!你是來喫飯的嗎?”

趙大龍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地搖搖頭,回答道:“不…不不,我…我不喫飯。”

”不喫飯?那你來這幹嘛?”服務員的口氣有點不溫和。

趙大龍不在乎這些,壯了壯膽,但還是有點底氣不足,弱弱地問了一句:“我想問…問,在你這裏辦…辦回事得多少錢?”

“辦事?”小姐一聽樂了,和另一個服務員對視了一眼,故意問道:“你要辦啥事啊?”

聽到服務員這樣一問,趙大龍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臉憋得通紅,吭哧半天也沒說明白。

正在這時,黃老闆的夫人周太太聞聲走了出來。剛纔的對話她都聽見了,就問趙大龍:“你是想要特殊服務吧?”

”啥是特殊服務?”趙大龍怔怔地問。

”特殊服務就是有人專門陪你喝酒、跳舞,還可以滿足你想要的格外需求。”周太太很耐心地解釋。

趙大龍見老闆娘很是和氣,就不再那麼緊張了,說話也順溜了很多:“我不知道什麼特殊服務,我就是想問問,和小姐困…困一覺得多少錢?”

周太太一聽笑了,沒想到這傢伙說話還挺直接的,就不再繞彎子,回答得也很直接:“八十。”

“八十?”

趙大龍一聽,眼睛睜得好大:“那也太…太貴啦!”他心想:我在村裏搞個老孃們,就三十二十的,這傢伙好麼,八十,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裏的毛票。自己一大早就出來,頂風耗氣的,連飯都沒有喫,好不容易連本帶利賣了這三四十塊錢,還差了一大半呢,便有點泄氣,喃喃地說:“那算了,這事我不…不辦了。”轉身要走。

周太太在後邊問了一句:“那你有多少錢哪?”

這段時間,正是非典那一年剛開春,山莊生意有點蕭條,好不容易來個客人,怎麼能就這樣讓他走了呢?便說:“看你是也第一次來,我們可以給你個優惠價,打個八折。”

趙大龍聽說可以優惠,心又活了,轉回身問道:“優惠多少?”

”給你減免二十,交六十就行,還不到八折呢,這可是最低價了。”

趙大龍剛剛燃起的熱情又一次涼了:”那我的錢也不夠。”

”差多少?”

”我這就有四十。” 趙大龍從口袋裏掏出已經捋得整整齊齊的一沓毛票。

“差二十啊,這樣,如果你有東西也可以抵押一下,改天再送來,我們可以讓你賒欠兩天。”

趙大龍聽說可以賒欠,心裏再一次燃起了希望。不由地心裏是一陣高興,可是他把自己上上下下看了看,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拿啥可以抵押呢?

周太太在一邊提示:“你有手機嗎?”

“手機?沒有!”趙大龍心想,我這個德行,像他媽有手機的樣子嗎?

確實,那個年頭,還只有少數有錢人才能挎得起手機,趙大龍這樣的怎麼可能有呢?

趙大龍兩隻手掀開軍大衣,裏裏外外看了看,這也太破舊了,又埋汰,黑乎乎,油漬麻花的。他擡頭看了周太太一眼。

周太太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皺着眉,搖了搖頭。

趙大龍心情再一次黯然下來,有氣無力地對周太太說了句:“那給你們添麻煩了。”然後,慢騰騰地挪開腳步,走出了門外,心有不甘地去推自行車。

這時,周太太跟出了門口,一擺手,叫住了趙大龍:“你的自行車倒是可以的!”

趙大龍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車,心裏想:”是啊,我這臺自行車怎麼也值個四五十吧,頂二十塊錢是沒問題的。可是車子抵押了,我回去咋辦?” 他有點猶豫。

“你家離這有多遠?”周太太看出了他的心思。

“十多裏吧,趙家堡。”

“哎呦,我還以爲多遠呢!才十來里路,走也走回去了不是?用不了一個小時就到家了,是吧?”

趙大龍一聽,心頭一振:“是啊,不就十多里路嗎?小時候上鎮裏趕大集,來回三五十里都是靠兩條腿走的,這才十了裏地,算個球?”

於是,他回過頭,充滿期待地問:“我這個自…行車可以?”

周太太點點頭:“當然可以啦。你把自行車放在牆根就行了,快進來吧!”

趙大龍一聽,簡直有點心花怒放的感覺,他回頭看了一眼牆根的自行車,心裏突然有了個小主意:”我不妨先答應你,等我快活完了,我就硬要騎走,到時候看你能把我怎樣!”

想到這裏,他又興奮又有點心急,跟着周太太又回到了酒店大廳。

趙大龍又掏出了那沓毛票,放在了吧檯上。周太太跟服務員說:“你去上客房那邊問問,看看她們誰願接待一下。”

服務員應了一聲,走進後門。

其實這段日子,由於非典鬧的,生意不是很好,小姐們打不到食兒,大多都回家了,只有兩個還留在山莊。一聽服務員描述了來客的樣子,誰都不想接待。可是不來的話,又怕周太太不高興,最後,兩個小姐竟然玩起了石頭剪子布定了輸贏,輸的那個纔不情願地走了出來。

老遠看到趙大龍的樣子,小姐差不點吐了出來,轉身回了房間。看看,其實幹什麼也不容易,當小姐,什麼樣的人不都得接待?

服務員把趙大龍帶到了門口,就轉身回來了,至於趙大龍怎麼辦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太長時間,趙大龍就出來了,看不出半點喜悅的樣子。爲啥不高興,原來他讓小姐哄了半天,只給打了飛ji,並沒玩盡興,所以心裏有點不是勁兒。

這時,他才感到肚子裏餓得不行,渾身有點虛脫。他也顧不上跟服務員打招呼了,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他心想:”我可不能耽擱了,趕緊尦乾子(方言:逃跑)吧!”他走出了門。

這時天色已黑,酒店門口亮着燈。趙大龍快步來到自行車前,一推自行車,竟然推不動!他發現,自行車已經被一條大鐵鏈子鎖上了!

這時,酒店大門開了,服務員露出半個側身,扶着門笑着對趙大龍說:“你放心走吧,自行車會給你保存好噠!記得呦,明天帶錢過來!”

趙大龍一聽,差點坐到了地上。

他望了望遠處,原野裏一片漆黑,一陣陣山風呼嘯過後,靜得有些嚇人。

趙大龍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毛,肚子裏咕嚕嚕得叫喚個不停,兩條腿也有些發軟。

他不由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使勁咬了咬牙,用破軍大衣裹緊了身子。然後,顫顫巍巍地消失在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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