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史143:龍潭崇信

第十八節 龍潭崇信

龍潭崇信是天皇道悟禪師門下最爲優秀的學生,也是唯一一個把天皇道悟一系法脈流傳久遠的禪師。

作爲道悟禪師門下最爲優秀的學生,龍潭崇信禪師其禪宗功夫自然是非常深厚的,不然的話,他也不可能折服滿腹經綸不可一世的德山宣鑑禪師,並讓其心甘情願的做他的學生了。

不過,崇信禪師不論是在當時還是在中國禪宗史上,都是一個比較低調之人,其聲勢和影響,都是和他禪宗宗師的地位有點差距的。

崇信禪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出生於湖北荊州市江陵縣,也不知其俗家姓氏。

崇信禪師出生於一個以做胡餅爲生的家庭,自然在當時完全就是一個社會的下層人物了。不過,崇信禪師從小就聰明伶俐天賦過人,從而迥異於常人的。

道悟禪師被荊州天皇寺的前任主持靈鑑法師強行迎請到天皇寺當了主持後,便開始在天皇寺大弘石頭宗禪法,沒用多少功夫,天皇寺便在江湖上名聲大振,前來天皇寺參禪悟道之士那是絡繹不絕啊。

同在荊州地界上的崇信禪師一看,天皇寺人來人往的,自己要是在那裏去擺個攤賣胡餅,生意一定會很好的啊。

說走咱就走,崇信禪師馬上就把家搬到了天皇寺旁邊的一個小巷裏。然後就在那裏擺攤賣胡餅。

從古至今,信衆們拿出錢財食物來供奉寺廟和僧人,已經是一件在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再加上自己又是靠着別人的地盤謀生。所以崇信禪師每天等到寺院中午喫飯時,他就用一個專門的竹盒子裝上十個胡餅給道悟禪師送去。

而道悟禪師雖說把天皇寺經營得熱火朝天的,但是因爲“石頭路滑”,其機鋒常常讓人望而生畏,所以江湖中人雖然前來參學者衆多,但是鮮有能契合其機者。

所以道悟禪師除了和江湖人士交流切磋外,更多的時間都是一個人在一個單獨的小院中的禪房靜坐。而且道悟禪師在禪房靜坐的時候,別的人是不敢也不會進去打擾他的。

不過,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每天準時前來送餅的崇信禪師。而且,崇信禪師這一送就是好幾年。

這一天,崇信禪師照例又提着裝了十個胡餅的竹盒來供養道悟禪師。

道悟禪師自然打開盒子就開始享用美食,不過,讓人有點奇怪的是,每次道悟禪師都只吃九個,然後留下一個給守候在一旁的崇信禪師道:“這是我給予你的恩惠,以此來蔭庇你的子孫。”

對於大名鼎鼎的道悟禪師的賜福,崇信禪師每次都是欣然接受,然後就用竹盒裝着這個胡餅回去了。

不過有一天,當崇信禪師提着這個胡餅回家時,他忽地疑惑起來,這個胡餅是我供奉給禪師的啊,怎麼禪師會反過來又把它送給我呢?這其中莫非有什麼玄機不成?

所以,這天崇信禪師來送餅,道悟禪師依舊留下一餅之時,崇信禪師對着道悟禪師作禮道:“此餅是我持來,爲什麼返惠我呢?”

道悟禪師道:“是你持來,復汝何咎?”

這個胡餅本來就是你拿來的東西,現在又還給你帶走,依舊還是你的東西。這有什麼不對的嗎?

崇信禪師一聽,若有所思。於是問道:“弟子浮生擾擾,究竟該怎麼辦呢?”

道悟禪師道:“在家牢獄逼迮,出家逍遙寬廣。你要想明白最終大事,那就到我的佛學院來學習吧。”

於是,崇信禪師立即就決定到天皇寺佛學院當一名學生。

既然你入學了,那就得有個學校正規的稱呼啊。於是道悟禪師對着崇信禪師道:“汝昔崇福善,今信吾語,宜名崇信。”

就這樣,崇信禪師就在天皇寺出家並且受了具足戒,成爲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崇信禪師出家之公案傳入江湖後,立即引來了衆多禪師的熱議。

北宋汾陽善昭作偈評唱道:

將去將來事不差,龍潭固問勿交加。

後來多少爭脣吻,春鳥喃喃罵落花。

北宋白雲守端禪師作偈評唱道:

十餅每將留一個,因思何謂蔭兒孫。

團團將去還將入,不覺醍醐到頂門。

南宋無準師範禪師作偈評唱道:

持來送去樣團團,覆蔭兒孫義不寒。

何似當時休擘破,渾淪留與後人看。

因爲崇信禪師出家前是做胡餅生意的,其廚藝多多少少是要強過許多人的,所以道悟禪師便安排崇信禪師在寺院的廚房裏幹活。

崇信禪師因爲覺得道悟禪師禪宗功夫高妙,再加上自己也想弄明白最終大事,所以纔來到天皇寺佛學院學習的。可是幾年後,崇信禪師一下就發覺天大的不對勁了。

因爲自己入學好幾年了,善悟禪師竟然沒給自己上過一堂禪宗課,也不佈置什麼課堂作業家庭作業。

看着道悟禪師和江湖人士你來我往的好不熱鬧,看着別的同學們一個個學得興高采烈的,崇信禪師那是百思不得其解啊。再說了,自己一天到晚掃地抹桌子,端茶送水洗衣服,還把師父侍候得巴巴適適的呢。

這一天,崇信禪師終於按捺不住了,他趁着道悟禪師一個人在方丈室裏端坐,趕緊走進去問道:“師父啊,我來到這裏出家爲僧,已經算是完成了我的宿志。可是我在這裏待了好幾年,師父卻從來沒有給我開示過禪法心要,這是怎麼回事啊?”

道悟禪師望着崇信禪師道:“崇信啊,自從你來到我身邊後,我每時每刻都在給你開示禪法心要啊。”

崇信禪師摸着腦袋萬分不解的道:“師父什麼地方給我開示禪法心要了啊?”

道悟禪師道:“汝擎茶,吾爲汝喫。汝持食,吾爲汝受。汝和南(行禮),吾爲汝低首。何處不是示汝心要?”

崇信禪師一聽,不由得有點愣住了,這些再平常不過的日常繁瑣之事,竟然全是師父指示的禪法心要嗎?

崇信禪師正在那裏低頭沉思,道悟禪師馬上開示道:“見即直下便見,擬思則便差。”

崇信禪師一聽,立即就明白了師父開示的禪法心要。

道悟禪師的這個開示,那是非常高妙的。即便是在整個中國禪宗史上,這個開示都是最爲精彩絕倫的話語之一。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在,一說起佛法,大家下意識的就會往高大上方面去思維。一提起禪道,大家下意識也會往高深玄妙處尋思。

可是,禪,那是要截斷你求神求佛求神通之心的,那是要截斷你求玄求妙之念的。你越往高大上方面考慮,你越往高深奇妙處思維,你離禪道就越遠。

而佛法禪道,並不在什麼虛無縹緲之處,你能猛地回過頭來,你就會發現原來佛法禪道就在你的身邊,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每一樣都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在顯露着禪意。

所以馬祖道一和南泉普願師徒纔會多次重點強調“平常心是道。”而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經常說道“平平淡淡纔是真”。

但是道悟禪師卻更進一步,把禪法具體到了端茶送水、喫飯行禮這些日常進行的事務中。佛家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只要你有一雙慧眼,生活中哪個地方哪個事物不能對你顯露禪機的呢。

不過,每個人每天都在喝茶都在喫飯,都在作禮打招呼,哪麼每個人都懂佛法了嗎?每個人都悟道了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所以,要在平常喝茶喫飯,作禮打招呼中悟道,一則這個人要長期且隨時的處於學習思考狀態。二則更爲關鍵的,就如道悟禪師所言“見即直下便見,擬思則便差。”

禪,那是動念即乖擬議即差的。那必須是一超直入沒有絲毫的阻隔的。

所以道悟禪師的這個開示傳入江湖後,立即就引起了所有禪師的高度關注。並且這個思路的話語自從產生成爲教案後,就再也沒有從禪宗教案上離開過。到了後來,很多禪師更是發展到穿衣喫飯拉屎放尿之地步了。

道悟禪師在當時的禪宗江湖上,其個人聲望,是不如他的同門師兄丹霞天然、藥山惟儼等人的。但是,縱觀道悟禪師開示崇信禪師的這則法語,其禪法之精深高妙,那是不輸於任何一位當時的禪宗宗師的。

崇信禪師領悟了禪法心要後,接着又問道:“畢竟如何保任則得始終無患?”

道悟禪師道:“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不要安禪習定,性本無拘。不要塞耳藏睛,靈光迥耀。如愚若訥,行不驚時。但盡凡心,別無聖解。汝能爾者,當何患乎?”

至此,崇信禪師徹底明瞭禪宗真意,於是從道悟禪師手中接過天皇寺佛學院的畢業證書後,就外出闖蕩,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江湖生涯。

對於崇信禪師悟道之公案,北宋白雲守端禪師作偈評唱道:

脫白投師貴苦辛,擎茶問訊盡躬親。

無端再敘三年事,笑倒街頭賣餅人。

南北宋交際間的月堂道昌禪師作偈評唱道:

據款結案,得失過半。

盡力擔當,上船離岸。

無不指示汝,擎茶行食處。

聖解凡情不過來,軒軒頭角起風雷。

明朝笑巖德寶禪師評唱道:“龍潭這麼問,天皇恁麼答。若實會得,凡聖只有虛名,迷悟皆爲剩語。若不會,不可瞎驢趁大隊。”

崇信禪師在江湖上行走一段時間後,最後遊方到了湖北常德市澧縣龍潭寺,因爲此處有一個叫龍潭的深潭,並且流出的潭水水流湍急。崇信禪師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地方,

於是就在龍潭寺旁邊的小溪邊搭建了一座簡易的禪房定居了下來。

因爲此處的龍潭相傳有白龍王居住,所以一旦乾旱少雨,當地的政府官員和百姓都會來到此處求雨。

大家看到崇信禪師居住在龍潭流出的小溪邊,於是都把崇信禪師稱爲龍潭和尚。從此後,江湖中人就以龍潭崇信來尊稱崇信禪師了。

在龍潭寺旁的禪房居住期間,崇信禪師從不顯露自己的禪宗功夫,更不會到處顯擺自己那張含金量頗高的畢業證書,而是像一個普通的僧人一樣生活。所以也沒有那個江湖中人來和他切磋機鋒,而崇信禪師自然也不會和旁邊龍潭寺裏的僧人交流勘辯。

李翱是個虔誠的佛學愛好者,並且參訪過許多當時禪宗江湖中的知名人物,更參訪過距離龍潭寺不足百里的湖南省津市市藥山寺主持惟儼禪師。

所以,當李翱調任湖南觀察使後,對於本地的江湖中人,他自然是有心留意的。

當李翱碰上崇信禪師後,經過一番交談,李翱感到這個默默無聞的禪師禪法之高,實屬罕見。再一問,原來是藥山惟儼禪師的師侄。

於是李翱馬上就迎接崇信禪師主持龍潭寺開山弘法,自然,爲了能把石頭宗禪法傳承下去,崇信禪師沒有拒絕李翱的邀請。

既然有人開山說法了,自然就會有江湖人士前來參學的。

有僧人問崇信禪師道:“髻中珠誰人得?”

髻中之珠者,喻佛性也。

崇信禪師道:“不賞玩者得。”

不賞玩者,不起心動念也,不求玄求妙也。你淨之、靜之,你自身的佛性自然就會顯露出來,自然你就會“得到”佛性了。

這個僧人又問道:“安著何處?”

崇信禪師道:“待有所在,即說似汝。”

佛性,那是要你自己親自去領悟到纔是的啊。你問別人佛性安置在何處,別說等到有安置的地方了再告訴你,就是安置好了同樣不會告訴你。

一個尼姑有一天也來參訪,她問道:“如何得爲僧去?”

古代男尊女卑,所以這個尼姑也想如何才能轉變爲男僧。

這個尼姑有此疑問,就證明她既不明佛理,更不通禪意。須知人有男女,而佛無定相。更須知《金剛經》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崇信禪師自然是深諳此理的,故而反問道:“你出家爲尼多久了?”

這個尼姑一看崇信禪師答非所問,便依舊問道:“我還有轉化成男僧的機會嗎?”

崇信禪師道:“你現在是什麼身?”

尼姑道:“我現在是女人身啊,這還用問嗎?”

崇信禪師道:“誰識你?”

你沉陷於男女之身的尊卑,不能識得自己的“真身”,既然你自己都不認識真正的自己,哪麼還有誰識你呢?

這一天,李翱也來到崇信禪師這裏訪問。

兩人見面後,李翱問道:“如何是真如般若?”

崇信禪師斬釘截鐵的道:“我無真如般若。”

曾經有僧人問六祖慧能大師:“黃梅意旨,甚麼人得?”

慧能大師道:“會佛法人得。”

這個僧人接着問道:“大師還得否?”

慧能大師道:“我不會佛法。”

看來,崇信禪師和他的老祖宗慧能大師之語如出一轍的啊,面對佛法、真如般若這種僧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一個不會,一個沒有。

但是李翱本人是有深厚的佛學根基的,又參訪過惟儼禪師等江湖高手,對於崇信禪師斬釘截鐵之語,還是能應對的。所以他道:“幸遇和尚。”

幸遇和尚之語,是非常高明的。既是在表揚你,說幸虧碰見你我才能聽聞如此徹底的禪法。同時也是在反擊你,說你在賣弄禪理頭上安頭。

不過,面對李翱看似正確無比的答語,崇信禪師還是拔進一步道:“此猶是分外之言。”

禪,是活靈活現充滿無限生機的。禪,是需要層層翻進的。禪,更是需要隨說隨掃的。

由此可見,崇信禪師的禪法,實在是高妙而徹底的。

崇信禪師雖然在龍潭寺弘法多年,不過其在江湖中的聲望是不高的,龍潭寺的規模也是很小的。所以,崇信禪師之聲望在當時是無法和他的師兄們相提並論的。

不過,這並不代表崇信禪師的禪宗功夫比別的高手有什麼差距。相反,那些在龍潭寺參訪過的江湖人物在真正的和崇信禪師過招後,才感覺到了崇信禪師功夫之深厚。從而纔會在江湖中傳揚崇信禪師之功夫。不然的話,後來發誓要踏平禪宗的德山宣鑑也就不會來到龍潭寺了,更不會心甘情願的跟隨崇信禪師學習了三十年之久。

而德山宣鑑畢業後,收得了雪峯義存這個高徒,雪峯義存傳雲門文偃,從而創立了雲門宗。雪峯義存傳玄沙師備,玄沙師備傳羅漢桂琛,羅漢桂琛傳法眼文益,從而創立了法眼宗。

所以,崇信禪師那是中國禪宗史上真資格的祖師級人物啊。不過,縱觀中國禪宗史,崇信禪師卻是最爲低調最不爲人重視的祖師之一。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