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從啓一口氣跑到另一條街,才喘着粗氣回頭看。
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凡人,並沒有絲毫異常。
剛纔莫名有一種被窺探的感覺,多年鍛鍊,腿腳快於腦子,先跑了再說。
連是哪個妖怪都沒看清。
也不知道爲什麼,這附近有點道行的妖怪,都喜歡來找它的茬。
倒也不是致它於死地的那種意思,反而很像是來瞧什麼稀奇玩意兒,忍不住出手逗弄,戳兩下看看什麼反應。
其中猶以上次在花燈會遇上的那個大高個最爲惡劣,好整以暇追得它筋疲力盡也就罷了,有幾次甚至將它吊到樹上或者脖子上綁了繩子帶出去溜。
抹了一把臉,擦掉心裏自老白走後的心酸淚,嚴從啓繞了一圈,從小路往白虎鎮後面的山上走。
洞裏還跟它上次走的時候一模一樣,胡二那傢伙看來也不常來。
好不容易將買的東西都塞進洞口,嚴從啓變回小老虎鑽了進去,四肢大張趴在地上歇了會,才又變成人形。
吭哧吭哧將自己撕碎的紗帳殘渣打掃乾淨,又將新買的一個個掛起。胡二的紗帳被它弄壞過很多次,做起來也算熟門熟路。
拆了石室角落裏的廢棄的靈石換了新的,嚴從啓將買了的食物放置到那個保鮮的法陣裏。大致掃了幾眼,心中盤算着還需要購置些什麼。
來來往往了兩三天,總算把該置辦的東西都買齊了。
在嚴老太太跟前說了會兒話,眼瞧着嚴馨的身影,忙不迭溜了。
匆匆走了幾步,不經意瞥見枝頭泛黃的桂花,嚴從啓腳步不自覺地頓住。
也就剛回來的時候聞到過桂花的香味,後來被日復一日的尋常磨滅掉它的身影與味道,等到像現在這樣一個偶然,才發現時間不等人,花期已過,爲時晚矣。也不過只能徒勞安慰自己,還有明日,還有明年,還有許許多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秋風乍起,吹落一地枯黃。
嚴從啓從來一個人走路的時候總快得像陣風,今兒卻難得肯慢下來,眼裏看着院子裏說熟悉卻也陌生的風景,妄圖用一次閒適將從前日日的忽視補回來。
路走到了頭,是它的書房,連着臥房的這一大間屋子,嚴從啓一分一毫也沒動過。
好像拖到最後,就能躲過去一樣。
嚴從啓不喜別人動它的書房,從來都是自己收拾的。因而案上還攤着兩本書,書架上的書也不像別人那樣整整齊齊的陳列,這兒扔一本那塞幾本,雖在外人看着有些亂糟糟的,嚴從啓卻能一瞬間找出它想要的那本。
拿起書案上的兩本書翻了幾下,嚴從啓拿着它們走到書架前,一反常態老老實實的豎放好。
收拾了幾格,嚴從啓捏着手裏那本最愛看的歷代驚才絕豔人物傳記,忍不住翻開看了幾眼。
一看就看到日暮西沉。
丫鬟進來點了燭火,嚴從啓才從書中擡起頭。
啪得一聲合上書,手指在書脊上摩挲了幾下,還是擡手將書塞到書架裏。
書架旁有兩口大箱子,嚴從啓猶豫了下,還是打開來,裏面摞得整整齊齊的宣紙,從一開始一筆一劃練的字帖,到工工整整抄得書,還有些許他興之所至作得三腳貓文章。
沒有什麼比這些更能見證它在人間的這短暫的歲月。
帶走的心思動了一瞬就被嚴從啓否決了。留下來似乎也沒得意思。
火舌舔舐到嚴從啓的腳尖,它才發現它靠的太近了。
花了不知多少工夫才積攢出來的一箱子宣紙,燒成灰燼的速度快得讓嚴從啓有些恍惚。
第二箱傾倒而下,火苗被壓得沒了氣息。還沒等嚴從啓動作,火舌又從縫隙暗處滋生,捲土而來。
嚴從啓定定地隨着火焰的晃動轉動眼珠,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火焰炙烤着它左右搖擺的心。
回頭拎起箱子的時候,嚴從啓才發現箱子裏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拾起來瞥了一眼,丟到餘灰上的手又收了回來,仔細看了看,嚴從啓勉強勾起脣角笑了笑,揮手將那張紙拋到灰燼上。
灰燼的溫度瞬間讓那張紙皺巴起來,慢慢從邊角染上一層黑痕,一層層擴開。
黑糊糊的攤着最上面,模糊中還有紙張的模樣。
那一張,是嚴從啓最開始練字的時候寫的——橫提撇折鉤點。
由它開始,也由它結束吧。
嚴從啓靜靜地現在院子裏,看那團灰燼漸漸成了一團死灰,才轉身進了屋。
合衣躺在牀上,嚴從啓擡起胳膊壓住眼睛,突然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
明明準備今兒收拾好東西就走了的。明明...
嚴從啓用盡全力翻了個身,抱住被子,蹭了蹭下巴,又突然倦意上湧,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明天再說吧。嚴從啓想。
一晚上晃晃悠悠就過去了。
本想早起,卻睡到日上三竿。
嚴從啓揉了揉脖子,睡多了有些頭疼,整個人有些迷糊,也就沒來得及躲開嚴馨。
好不容易捉到小叔叔,嚴馨笑得牙不見眼,抱住嚴從啓的胳膊不放手,哼道:“大騙子!”
嚴從啓頭更疼了。
架不住嚴馨又哭又鬧又撒嬌,嚴從啓墜着小尾巴嚴馨出了門。
胡二生平三大愛好:看美人聽小曲兒和喫肉。
李二牛肉館撲了個空,嚴從啓又帶嚴馨去了樂坊,門口倒是瞧見了胡二那四角珠鏈綢帶的紅頂轎子,只是進門時卻被攔住了。
攔門的人嚴從啓記得,似乎是左護法跟前的狗腿子之一。
狗腿子瞥了一眼嚴馨,嘿嘿笑了笑,才趾高氣揚道:“包場了,你——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轉身就想走的嚴從啓看了一旁的嚴馨一眼,咬牙嚥下一口氣,僵硬地開口:“我找胡二,叫他出來。”
狗腿子哼了一聲,“誰不知道你們兩個鬧翻了?怎麼,混不下去了,來胡二這兒打秋風?”
“你這個——”嚴從啓大怒。
嚴馨連忙拉住嚴從啓,“小叔叔,我們走吧。”
嚴從啓看了看嚴馨,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不可抑制地笑了兩聲,拉着嚴馨轉身走了。
嚴馨偷偷瞄了瞄嚴從啓的臉色,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嚴從啓心裏十分惱怒,又有些說不清楚的難過,亂糟糟的也就沒注意周圍。
直到嚴馨提醒才注意到大高個已經距離它不遠了。
腳底抹油見他就溜的慣性讓嚴從啓有些站不住。
大高個似乎也發現了它。
交代嚴馨的話剛吐出兩個字,嚴從啓就發現大高個目光輕飄飄從自己身上掠過,轉身...走了!
兩人都愣了一會兒,嚴馨嘟囔了一句什麼嚴從啓沒聽清,只是從心裏冒出一個念頭。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