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一切的會議總在不經意間要開,我剛和女朋友約了去植物園看夢幻街燈,就有了電話。
“小張啊,監考表做出了沒啊,趕緊往出貼吧!”
領導很體諒人,上午跟我說的,下午怕我打擾他,主動給我打電話。
我女朋友送我臨別禮物,胳膊上青紫的印記,我滋着牙,滿臉寵溺。
不是所有的愛情,痛並快樂着!
一下午,一晚上,監考表弄好了。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會議上,大領導慷慨激昂,歲月瘋漲,男性的荷爾蒙只有在權力場上永遠茂盛,就像亞馬遜原野上遮天蔽日的草莽。
細節,細節,只有出了錯誤,就得留下來,做無數說明。
領導金口玉言,如是說。
我腦子裏嗡嗡,晚上能不能喫上總督署的烤肉,肉嫩、各種小喫鮮美,加餐紅燒龍蝦,噴噴香。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我身上的印記還在提醒我,愛情需要奉獻,需要付出,需要在不開心的時候保持開心,痛並快樂着。
考生入場,這是一場很正規的考試,這是國家最重要的考試。以前我是考生,專業打醬油,後來我當了監考老師,一眼就看出誰在打醬油。
公務員考試啊!多麼神聖!選拔國家管理人員,讀書修身齊家治天下。
治天下,怎麼治?大小當個官唄,你看羣主傾城君,起於白丁,治得了數百人,常山無影腳,踢到哪裏哪裏行。你看政委,出口成詩,掛滿西牆,思想教育潛移默化地進行。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入場要看兩證一碼一書,兩證是身份證、准考證;一碼是健康碼;一書是承諾書。
我在講臺上,考生在講臺下魚貫而入。覈對准考證和身份證的時候,是不是和好看不好看同時腦子裏萌生。
是不是?是!過!好看不好看?不看好,過;是不是?是!過!好看不好看?好看?再查查!到底是不是!
這一切,要在電石火花之間完成。學生態度不一,有的提前按時進場,有的還在大街上游蕩,趕過來的時候時間差到十分鐘。
這十分鐘,覈對信息,安排落座,安檢、示意拆卷,查閱數目,有無殘卡、殘卷兒。
若無五年工,容易牢獄蹲,這一切的背後都是風險承擔,爲師真不易,且行且珍惜。
入場之難,考驗的是心態,考驗的是技術熟練,考驗的是面對無序的學生,反覆的告訴他們,拿出什麼,再拿什麼?
人老了,好話說三遍,人老不老吧,老師說起話來,有時候重複個七八遍。
考生注意啦啊,考生注意啦啊…
請拿出身份證,請拿出准考證,請簽名…
唉,那個同學,考試不能睡覺,睡覺就得去搬磚……
二十年前,我用筆指着講臺上的班主任,和旁邊的小芳說,打死我也不當老師,你看那年級輕輕的,囉嗦又禿頂。
二十年後,我撩起了劉海長髮,遮擋了日漸高漲的髮際線,和旁邊的老魯說道,你看這羣考生,正當年啊。
下面一個學生默默地學了我的動作,他做了一個撩頭髮的假動作。
還對我露出很邪魅的笑容。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考生的年齡各異,大多數比我小,有的比我還大,我記得有一次監考成人自考,考生有72年的。
坐在下面,題做不進去,凳子搖的嘎吱響,眼睛瞪的銅鈴大,瞪就瞪吧,你他麼的瞪我,我臉上有答案嗎?
瞪的我毛骨悚然,一身不自在。
考生身份各異,有一次我是迎接去校門的,有的考生是被大奔送來的,有的是被自行車載來的,還有的是被西北風嗆着走來的。
浮生百態,我是監考的,我是被西北風嗆着走來的。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有個舉手的考生,問後知想要上廁所。
天大的事兒,哪怕是明天狀元及第,今晚是洞房花燭夜,也大不過屁大的事兒,也得上廁所。
我把他送到廁所門口,廁所的味道沒有撲過來,我在思考人生,他在酣暢淋漓。
把他送回去,恍惚間我有了一種感覺,我是美國大片裏警察,前面是危險分子,可能一不小心,他會掙脫桎梏,反手給我一槍,我就犧牲在了爲人民服務的大業當中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現在所有的大型考試設置,距離考試結束三十分鐘可以交卷。距離考試結束三十分鐘後,基本是西風凋敝樹,大部分考生走了,剩下的零星散落班裏。或凝眉思考,或抓耳撓腮,或唉聲嘆氣。
還有的,純粹爲了堅持而堅持,百鍊成鋼,白熬成神,放在廁所叫坑神,放在考場叫拖神。
唉,我提前半個小時的計劃又泡湯了。
我在監考,請勿打擾。
窗子外的花開了又謝,樹上的葉子黃了又綠,坐在教室裏參加考試的,一代代的人。
擡頭看到那些考生,無論好看與否,觀花止,作爲一個陌生的考官,祝福他們將來都要有遠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