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R】偉大的愛情

我的爺爺弟兄7個人,他是唯一讀過書的。成年後當了鄉村的一名老師。

在茫茫的山間,工作教書,業餘開墾土地養家餬口,最後累死在了一塊兒春種秋收的小片地上。

然而我今天的文章,並不是寫我的爺爺,而是寫我爺爺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爺。

正是抗日年代,日本瘋狂地在華北地區實行三光政策,屠戮百姓。

我們的老家成了八路軍縣政府的一個藏匿點,王震將軍曾經待過的一個地方。

在這個小小山村裏,我的二爺是一個平凡、老實巴交的農民,在那個年代裏,老實的農民,意味着貧窮,意味着一無所有。

還好有着一把力氣,他娶了媳婦有了孩子。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所有村裏人們所向往的生活。白日工作,夜間溫暖裏早早睡去。

夫妻相逢,一碗熱湯曬得過人間煙火。所有的世界的悲苦,都好像未曾發生。

那時候,我太爺走的早,我爺爺還在讀書,我二爺已經是家裏的勞力了,我大爺走了西口之後,二爺成了主要的勞力,撐起了這個家庭。

在她結婚後,他不僅撐起了這個大的家庭。小小的家庭,也全憑他一個人去支撐。

貧苦人家,長子意味着責任,長子離開家庭之後,那麼老二,就意味着責任。這個家庭要延續下去,必須有人能夠承擔起來,擋住這世間的風雨。

山村景色迤邐,但是貧苦的人們顧不得欣賞。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這本是一種陶淵明似的淡泊的理想境界,理想的環境,但是真正的到了農民身上,卻是一種貧窮的煎熬。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我二爺的名字,還有我二奶奶的名字。

但我知道村頭有一棵大樹,這棵大樹已經活了很久很久,成
爲村裏面永恆的聖地,成了一個遠近聞名的景點。這個景點有着不一樣的意義,這個景點代表了一個刻骨、勇於犧牲的愛情。

遊客如織,每當節假日的時候,這裏總是掛滿了紅色的,祝福的綢帶和木牌。

很多人都要問,爲什麼這裏就成了祈禱的地方,這裏就成了聖地,寄託愛情的地方。

在這個和平的年代,人們享受着富足,人們看着煙花在盛世綻放。人們無法想象,當戰爭的陰雲籠罩在中華大地的時候,生存在底層的百姓有多麼艱難,有多麼悲苦,而這種悲苦甚至卑賤當中,又會由於某種機緣,一霎那閃現出永恆的光芒。

那一年我二爺,38歲,我二奶奶36歲,正值壯年。

一家人祥祥和和地,在院子裏面小憩,就像首辛棄疾的詞。

《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就這樣的一個安逸歡欣的氛圍,突然被驚擾了。村頭的鐘響了起來,這個鐘鳴這個時候想起,代表着另一種含義:敵人來了。

鬼子掃蕩這個村已經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他們想不通爲什麼八路軍會躲在這個村子裏,也想不到爲什麼每次來臨的時候,村裏的人總能得到情報,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一個完全空了這個村子。

於是他們想了一個陰招,開始招募漢奸,日後被割掉頭的一個漢奸叫杜大頭,正好也在此列。

他是鄰村的人,也是我們村的外甥,從小長大在兩個村子裏。

他太熟悉這個村子了,暗無聲息的,帶着鬼子從小路摸了進來。

村裏傳來了雞飛狗跳,嘶啞哭喊的聲音。太遲了,敵人已經闖進村子裏。

倒是很多糧食已經早早被藏進了深山,孩子們也被藏進了院子裏的專門藏身的小暗井裏。我二爺帶着我二奶奪門而出,順着進山的路,出發了。

漢奸和鬼子料到了這一點,一路燒殺之下,也順着這條路,走了上來。不斷地在後面掃射或者刺殺。

情況特別危急,後面的人不斷的發出尖叫,前面的人走得更快,但是敵人也追得更緊了。

我二爺意識到前面不能再跑了,後面又無法躲過,趕緊得想出一些方法。

一轉彎,路旁恰好遇到了一棵大樹,這棵大樹足夠粗壯,更巧的是,有一個天然的樹洞,足夠藏下兩個人。

我二爺讓我二奶奶先藏進去,再之後也擠了進去,用身子把她護住了。

兩個人在樹洞裏深情凝望,我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他們戰戰兢兢,生怕危險降臨在眼前;或許他們在死神面前,特別的害怕,已經無所適從了。

還有可能,他們已經坦然的接受了這種奔波的情況,知道無意識的危險、甚至生死在每一刻都可能降臨。

在樹洞裏面,他們彼此深情凝望,永恆過他們彼此度過短暫的一生。

什麼是白首不相離?什麼是愛?什麼是永恆?

一切都來不及想,一切都在瞬間發生,電石火花之間,一把刺刀,狠狠的穿過樹皮,刺了進來。

那一刻,我二奶奶剛發出驚呼聲,卻把被我二爺捂住了嘴巴,一點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力氣之大,一點兒聲音也傳不出來!

過了好一陣,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在我二奶奶嘴上的手也慢慢的鬆了。但是我二爺的呼吸聲卻越來越急促。

我二爺發出來微弱的喘息聲,這種聲音只有在病痛時纔會發生,一瞬間我二奶奶就慌了,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中刀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男人所中的刀,是致命的。

據村子裏的赤腳醫生說道,這種說法傳了下來。刺刀直接貫穿了他的肚子,從後背刺進,把他的腸子都挑破了。

一瞬間,烽火連天最後的屏障,溫和的小家庭日子也被破壞了。一個小小的家庭,能有什麼寄託,無非是家人平安,夫妻和樂,子女健康,而現在,家裏的頂樑柱沒有啦,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在黑暗裏,我二奶奶已經慌了,他不知道該幹什麼,就在這裏面靜靜的呆立着。護着她的身體慢慢的由溫暖變得寒冷,直到外面的腳步零星,又一次返回,又一次散去。

直到深夜,村裏的人開始從山上走下,她慢慢的從樹洞裏跌了出來,就像從山頂的懸崖,跌了下來。

我二爺僵硬的身體也從洞裏掉了出來。這種堅硬彷彿是一種永恆,他用生死維護,帶來了妻子歲月悠長。

在被刺刀刺中的那一刻,貫穿身體的一瞬間,我不知道他以怎樣的毅力堅持下來,沒有發出一聲聲響,還緊緊的捂着自己妻子的嘴。

他心裏到底是怎樣想的?他到底以什麼樣的心情直面死神的殘酷。

或許他心裏面就挺簡單的,想着,她是我的媳婦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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