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對不起

今天滿世界都在刷屏上帝之手的突然離世,在早他的幾個小時裏,我生命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個人也離開了。我的奶奶於北京時間2020年11月25日14:10分過身了。

親戚朋友都在勸我,說奶奶是高壽,這是喜喪,作爲一個處女座,我理智上完全可以理解,但是情感上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因爲我是那個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的孩子。

悲傷從骨髓開始,浸透全身,通達每一個毛孔,疼的讓我無以復加。回憶,思念,無奈,悔恨也不管不顧的迎面砸下來。只有硬着頭皮頂着,別無他法。

一整天渾渾噩噩,那些腦海裏彷彿還是昨天的點滴,翻江倒海侵巢而出。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了。爺爺是雙耳不聞窗外事的那種人,所以家裏忙碌的永遠都是奶奶。

金陵城的夏天,熱的連知了都懶得叫,小時候,每天午睡起來,奶奶都要給我塞兩湯匙的金銀花露。不肯喝,捏着鼻子也給灌下去了。年年夏天如此,奶奶似乎有無限儲備的金銀花露。雖然夏天還有綠豆湯,還有西瓜,還有冰淇淋,但是記憶裏面最深刻的卻是金銀花露的味道,那種說不出來的橡膠皮的味道。

大一點會走會跑了,奶奶會帶我去菸廠洗澡,因爲她是菸廠的職工。下了公交車,剛走進巷子,就可以聞到那種考菸草的香味。奶奶拉着我的手,走進那個時不時冒着白煙的大工廠。洗完澡之後,奶奶會給我一個果凍,然後她再領着我去用飯盒裝那種白皮子的捲菸。奶奶的小手指永遠都是彎的,我曾經問過奶奶,爲什麼是這樣,奶奶說,她是捲菸車間的,小手指要捲菸用,所以做的久了,就直不回去了。

上學了,雖然搬去和父母住,但是一日三餐還是在奶奶家喫。奶奶做的香菇肉丸是全世界最最最好喫的菜。嫩嫩的肉丸配上銅錢大小的香菇,江南家常的紅燒,便是乾飯神品。下午放學回來還有熬的粘稠的甜湯,夏天的銀耳蓮子,冬天的紅棗桂圓。以至於把輕微厭食的我在中學時候愣是喫成了像洪金寶一樣的球妹子。

後來我長大了,沒有那麼黏着爺爺奶奶了,但是每個星期還是要回去祖屋煩他們一煩,奶奶總是做我最喜歡的菜等着我回去,完全忽視我體重的說着那句:“上學的娃兒,一碗飯不喫嗎?”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怕,因爲我知道就算全世界都不要我,爺爺奶奶那裏總會有我的地方。我和爸媽慪氣了,回去找爺爺奶奶,我在外面受苦被欺負了,回去找爺爺奶奶。反正他們就是我的靠山,我的港灣,我肆意撒野的國度。

後來爸爸媽媽買了大房子,爺爺奶奶也離開祖屋和我們一起住。可惜我那時候是脫了繮的野馬,恨不得天天死在外面不回家,反而和他們交流的更少了。直到家裏的一次大變故,讓我有了一種和他們相依爲命的感覺。在奶奶懷裏,有一種獨特的,踏實的味道,無論我在哪裏,那種味道都會讓我覺得平靜,安全和釋然。

奶奶很美的,我看過一張她年輕時候的舊照片,高挑的身材,穿着旗袍,梳着捲髮,拎着小包,典雅端莊。奶奶也一直保持着她的美麗,頭髮是一定要去理髮店做的,出門理容,描眉換衫也是必須的。哪怕是90多了,這樣的堅持也不曾更改過。

奶奶很搖滾的,喜歡聽戲,喜歡旅遊,喜歡看那種好幾百集的家庭倫理電視劇,還喜歡上網打麻將。雖然隨着年紀越大,牌品越暴躁,但是每天下午打個幾圈的習慣也是不可動搖的。

我每年都會回國,今年因爲新冠,四月份訂的機票被取消了之後,就一直沒有辦法回去。突然有一天,奶奶在視頻裏和我說:“小駿啊,我怕是要看不到你了。”那時候我只當是老人家的自怨自艾,沒曾想竟然一語成讖。

自那之後,奶奶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我想這個世界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頭腦無比清醒的感受着自己的身體因爲蒼老,在不停的衰竭。而比這個更殘忍的事情是,明明家就在那裏,卻層層阻擋,無法回去。

2020,整個世界都承載了太多的離別,太多的悲傷。看似匆匆的這一年,不曾想卻註定了我這一生的遺憾。

回不去,回不去,回不去。

恨,爲什麼要有新冠,恨,爲什麼我要跑那麼遠,恨,爲什麼在可以相聚的日子裏,自己這麼的不珍惜。

奶奶,你最疼愛的孫女,無法去送你最後一程了,真的真的真的,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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