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鑄造的心


今天上午在圖書館裏舉行的的讀書活動,按計劃是由一位居住在小城海灣裏的當地作家來主持的。

我隔着會議室的窗子望進去,看到圓桌上擺放着那位作家的名字: Patricia.Addal。

我讀過這位新西蘭本土作家的小說,她的故事大多發生在我所居住的小城海灣裏,那悲歡離合的曲折情節,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常令我感嘆:在這個只有4000常住人口的新西蘭南島小城裏,生活靜如止水,甚至枯燥乏味,可是在這位當地作家的筆下,又哪來的那麼多驚天動地呢?

上午十點半,前來參加讀書活動的人們陸陸續續地走進了圖書館,並按照櫃檯前的指示箭頭,朝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嗨!你好嗎?”

我循聲轉過頭,看見那位在小城加油站裏做加油洗車工作的中年婦女,正站立在櫃檯前笑望着我。

“唉,你好。你今天也是來參加讀書活動的?聽說一位著名的當地作家會來館裏與讀者們見面呢……”

我職業化地向面前的這位中年婦女介紹着即將開始的讀書活動;並試圖勾起她對此次活動的興趣。看到她那無動於衷的面孔,我有些泄氣地想:“這位在加油站裏爲別人加油洗車的中年婦女,恐怕對讀書不會有太多的興趣吧。”

果然,她有些不屑地搖了搖頭,回答我道:

“什麼著名作家,不過是一位碼字的傢伙罷了……”

一絲嘲笑略過了她的嘴角,她低頭從口袋裏取出了一張地方政府發放給當地居民們免費領取垃圾袋的票券,遞給了我:

“麻煩你,我想把今年政府贈送的垃圾袋全都取回去……”

“唉,真掃興……”

我隨手將票據的號碼錄入了電腦,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卷垃圾袋子遞給了她。

由於小城的人口太少,我所工作的圖書館還肩負着地方政府對小城居民事物的管理;比如說,居民蓋房的建築申請;鄰里糾紛;垃圾自來水管理等等,所以,並不是每一位走進圖書館裏的人,都對讀書有着濃厚的興趣。

她謝過了我,那一張佈滿了皺紋的,因長期的戶外工作而被太陽和海風塗上了棕紅色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絲友好的笑容。她將一縷額前銀白色的長髮掖在耳後,懷抱着那一卷垃圾袋,朝着圖書館的大門外走去。

過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她又回到了圖書館裏。

我發現她手裏的垃圾袋子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本書和一個筆記本電腦。

她朝着我禮貌地笑了笑,轉身往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她一定是把手裏的垃圾袋子放在門口的車裏了……”我不經意地想着,好奇地望着她那臃腫的身影推開了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

讀書小組的活動在上午十點半正式開始。

我跟在主持這次活動的同事Lynnaire的身後走進了會議室,驚奇地看到那位加油站的中年婦女坐在圓桌的中央,與讀者們熱烈地交談着。

“Patricia老師,麻煩你給我籤個名好嗎?”

坐在圓桌另一角的一位三十歲出頭,年輕媽媽模樣的女子,將手裏的那一本Patricia.Addal的新作:《Can't forget》(無法忘記),遞到了那位中年婦女的面前。

“Patricia.Addal?她是……”

我有些嗔目結舌地站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是的,那就是她……”Lynnaire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一位在加油站爲大家洗車加油的中年婦女……”

我讀過那本叫做《無法忘記》小說,它所描寫的是發生在我們小城裏的故事。

那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曾經牽動着我的神經,讓我付出了三個晚睡的夜晚和早起的清晨,終於一口氣讀完了那本書。小說中人物的命運,曾經在我的腦海裏縈繞多日;可此刻的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一位天才的作家,與面前的這位滿臉皺紋的銀髮女人,和那位曾經爲我洗車加油中年婦人聯繫在一起。

在會議室的角落裏坐定,我開始安靜地傾聽着Patricia對大家講訴着她的生活和創作經歷:

原來她來自新西蘭南島的某一個偏遠的農場;原來她只有高中畢業,原來在她12歲那一年,她那酗酒吸毒的父親病死在了監獄裏;而她的母親帶着她改嫁後,她卻遭受了繼父的性侵。於是在一個暴風雨夜離家出走,過海去惠靈頓謀生;她結過婚,又離過婚,她曾經是一位貧窮的單身母親,她親手帶大了女兒,用自己辛苦的勞動積攢下來的錢,送女兒上了大學;可就在女兒大學畢業,找到了滿意的工作後,卻在一次車禍中失去了年輕的生命……

但是,在這顛沛流離的坎坷歲月中,她卻從來也沒有放棄寫作,一天也沒有。

“寫作,是我一生中不離不棄,最最忠誠的伴侶,我無法想像如果放棄了寫作,我的生命將會是一條什麼樣的軌跡……”

望着她那平靜的面孔,我卻無法看出絲毫的歲月所帶給她悲傷的痕跡。也許,那一些傷痛的往事都被她凝結在了她的作品裏;讓她掙脫出生活帶給她的不公和痛苦,讓她擁有了一顆強大無比的心和豐富的思想感情。

“我能活下來,就是因爲寫作。寫作帶給了我五彩斑斕的生活體驗,寫作讓我充實並且自信,寫作讓我將生活的磨難變成甘露,流入我的筆,滋潤着讀者的心……”

望着她那平靜慈祥而又自信的面孔,我意識到一位作家的強大,就在於她能夠正確地詮釋生活中的坎坷和不幸,並將這些坎坷變成生活的動力;用文字,將點點滴滴的愛串起,化作燈火,激勵着曾經像她一樣在黑夜裏匍匐掙扎着後來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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