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無題

鵬城的冬天真怪,昨天還春暖花開似的,今天突然就北風呼呼還下起了綿綿細雨。來年就要搬遷的辦公室的破窗被風吹得噼噼啪啪地亂響,坐在靠窗的五十多歲的楊老師狠狠的地盯了窗戶一眼,又不由自主地把衣服裹緊些,然後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也許是天氣的突然變化,再加上學期末工作的繁重,很多老師都感冒了,在老楊同志響亮一聲的感召下,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們也連鎖反應地咳嗽不止。

坐在老楊對面的陳老師邊改作業邊半開玩笑地問:“老楊,怎麼老愛感冒?”

“特別是年終,咳得更厲害。”滿腹牢騷的老楊話中帶話。也是可以理解的,老楊來這個學校已經十多年了,算是特區的開荒牛吧,但因爲敢當面批評校長,從來沒有當過先進。她想多幹幾年,可是會上領導多次暗示有三十年教齡的可以申請退休了,心直口快的老楊當面跟領導理論起來:“你就不會老了,還沒到退休年齡就想把我踢開。”領導怒視着老楊講完後繼續開會。

跟老楊是沒辦法講理的,她在學校的資格最老,領導已經領教過了,同事們清楚她的脾氣都諒解她更年期綜合症。

陳老師也是快退休的人了,她不是黨員但她的言行比好些黨員還布爾什維克,且參政意識強。她是從艱苦歲月中走過來的,她的丈夫還是區文化局局長,所以陳老師雖然不是黨員卻深刻地領會了黨的宗旨並注意自己的言行。陳老師也常發牢騷但絕不會影響教學工作。

又是年終了,學生考完試就離開了學校,校園裏靜悄悄的,辦公室裏老師們都忙着流水改卷。誰也不敢馬虎,成績的好壞直接關係到老師們的年終獎金問題。

三年級的數學科是學校重點抽考科目之一,因爲只有老楊和陳老師批改卷子而且老楊還得了重感冒,所以級組長叫年輕的王齡和張蘭幫忙。

“喂,你們兩個別改那麼嚴吖,這可關係到我的---獎---金---問題---吖。”老楊咳得語不成句的。

“數學對就對,錯就錯,怎麼個不嚴法?請指教。”王齡和張蘭交換着眼神伸着舌頭。

“這--這--這怎麼指教呢?算了,算了,隨你們吧。”老楊咳嗽得不耐煩地揮揮手。

“唉,老楊,看來這次我們沒有獎金了。這考題完全脫離我們學校學生的實際情況,拿北京海淀區的題目考我們農村城市化的學生能及格已經是萬幸,什麼優良率平均分,別指望了。”陳老師心疼地在試卷上打着叉嘆息着。

“那個老狐狸有意讓我們兩個難堪的,去年區教育局才抽考過,今年學校又來抽考我們,爲了什麼?讓我們閉嘴,然後灰溜溜地走人。”老楊很瞭解這個愛給下屬穿小鞋的領導。

這時年輕的教導主任進來了,手上拿着幾疊表格。誰也沒有擡頭表示歡迎,又是老楊按耐不住:“我說主任大人,以後少來我們的辦公室,你一來準沒好事,不是叫我們代課就是填什麼表格。”

“主任,這些成績表一式2份3份,反反覆覆地填,有什麼意思?你們領導整天忙忙碌碌的,盡忙些形式上的東西。”張蘭跟主任是老鄉,她的話還是使主任無奈地搖頭,“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填那麼多,上面要來檢查。”主任說完正要走又回過頭叫王齡和張蘭去一下校長室。

王齡和張蘭一到就被叫到電腦室,原來要他們年輕老師表演電腦操作的畫面。年終了,上級要來檢查電腦普及情況,只好臨時編個故事。

“哇,學校有那麼多電腦吖,我可是第一次看見。領導怎麼平時不讓我們用電腦呢?”電腦室已經坐了十多位年輕老師了,現在又進來一個。

“喂,電腦怎麼開?”張蘭小聲地問王齡。

“真是一大損失吖,學校的電腦鋪滿了灰塵,而我們聰明好學的張蘭老師竟然不知道怎樣開電腦。”王齡現在不敢公開說校長的壞話,她已經領教了校長的眼線無處不在。

“預備,操作。”攝影師一聲令下,年輕的老師們開始了裝模作樣。

走出電腦室時,年輕的老師們都痛惜那些電腦成了廢品,學校領導添置電腦是爲了面子工程,平時不讓老師們用,擔心用壞了。

經過三天時間的緊張工作,要完成的任務都基本完成,學生也到校領取了成績單,現在老師們三三兩兩地在一起交流情況。

王齡和幾個年輕人正聊得痛快,那個色眯眯細長眼睛的財務主任來催王齡,“你那年終考覈表填好沒有,就你一個沒交。”

“填是填了,就是不夠詳細。主任,這表要不要認真填?”

“你想獎金多一點就認真點啦。”主任是深圳本地人,他最瞧不起故作清高的外地人。

“不會拍馬屁,表格填得再好也是稱職,何必費腦呢?”王齡想起剛來這學校代課的那個教師節,代課老師的獎金是正式老師的一半,因爲自己剛來再對摺一半,她的自尊就這樣被特區人踩在了腳下。

“看來王齡是徹底醒悟了。”幾個同事爲王齡的成熟而鼓掌。

“你們別取笑我了。說實話,以前我對榮譽看得很重,當我苦苦追求而毫無所獲時,豁然頓悟,原來榮譽本身也有很多我所無法接受的東西。”王齡一本正經地剖析自己。

是的,率直的王齡在這學校代課一年吃了不少苦頭,她不知道校長在每個辦公室都安插了積極要求上進的人,所以王齡的一言一行都在領導的掌控之中,幸而她有背景,正式調動的時候她想去其他學校,卻被校長硬留下了。

“主任,能不能透露一下,什麼時候發獎金?”單身老師都歸心似箭了。

主任看看錶:“現在已經快四點了,還沒有通知要開會,肯定是明天才發了。”

“學校向來喜歡拖拖拉拉的,什麼特區速度。走,我們去課室打牌去。”張蘭站起來。

幾個年輕人走到課室時驚呆了,門衛正在用封條封課室。

“老劉,明天這課室要做考場嗎?”張蘭明知是校長有意爲難住校的老師,不讓他們在課室搞活動。

老劉苦笑:“我只能聽領導的命令,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是的,大家都很清楚校長是愛校如家,愛學校的財產,就是不愛關心住校單身老師的生活。每星期的例會都斥責老師們不熱愛學校,最近幾周還大張旗鼓地學習江總書記的三講。

說到講正氣還弄得王齡興奮了好一陣子,以爲學校的歪風邪氣終於可以殺住了。可是講歸講,僅僅是作秀而已,學校的麪包車還是校長的私家車,食堂是校長弟弟的食堂,學校小賣部是財務主任的搖錢樹。

對這種無德無能無領導藝術的校長,老師們都處於鬱悶之中,但有一股反抗的暗流在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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