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月光冷冷地照着院子,香椿樹下,看家的阿黃在院子裏悠閒地轉着圈圈,這家的女兒像個蝦米似得,蜷縮在溫暖的被洞裏,裹緊被子的四角,但怕那隻黏人的貓咪會鑽進她的被窩。
年輕的母親,給孩子做的棉衣棉褲很厚實,袖子和褲腿是可以立起來的那種,被她用來壓實在兩個孩子腳下,那隻貓在炕頭打起了呼嚕,孩子在溫暖的被窩裏睡得香甜。
屋子的兩端都有窗戶,一扇對着前院,一扇對着後院。
窗外突然“咣噹”一聲響,驚得打呼嚕的貓,弓着身子彈跳而起,呲溜竄下了炕,只聽自行車腳踏板帶着鏈子,急促地“啪嗒啪嗒”一陣空轉。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清冷的月光順着門縫擠了進來,母親急忙開了燈,“你回來了”母親問。“沒賣完”,父親答非所問,疲憊的身影,竹竿上挑着一長串肥胖滾圓的沒賣出去的燈籠,滿臉的自責,“自行車倒地,摔破了剩下的一些燈籠”。
披上棉衣,母親說着“麼事,麼事”急忙下炕點火,鍋頭前噗嗒噗嗒地拉起了風箱,給父親燴了一老碗,紅紅油潑辣子的漿水玉米攪團。
女兒趴在捲成一個洞的被窩裏,身旁露着個小腦袋的弟弟睡得正香。
父親從懷裏掏出了精粉蒸饃,在女兒的眼裏,那是天上雲彩一樣白的蒸饃,不是拉嗓子的玉米麪,是可以一層一層揭開喫的,滿嘴濃濃麥香的蒸饃,用油紙包裹着的,還有粘滿芝麻散發着香甜味道的麻餅,父親遞給女兒的是滿臉的幸福。
睡得實在,怎麼也搖不醒的弟弟,她用腳蹬了蹬弟弟厚實的花被,只見小小的腦袋跟着翻個身,還是沉沉地睡去。
夜深的炕頭,父親母親開始修補那殘缺的燈籠,雲子印製版,有着祥雲藍天的圖案,那是父親一刀一刀精心雕刻出來的,拉着手鑽的父親,在給放蠟燭的燈籠底座打孔鑽眼。
滾圓的燈籠腰圍上,母親給穿上了鮮紅的綾羅綢緞,小剪刀剪下的雙喜字,被貼到燈籠骨架的雲端。
夜色裏,前院後院透着這屋裏的暖,月光下的樹梢上,掛滿了麻黃的暖光星點。
漸漸地出現了朦朧的白,木門嘎吱一聲,又被從裏面打開。
是年輕父母早起的身影,自行車又被披掛上陣,高挑的竹竿上掛滿了滾圓的紅燈籠,車頭也被掛得滿滿。
揹着乾糧的父親,一條腿從空隙輕輕地邁過車大梁,屁股搭上自行車座,順勢蹬起渾身自帶響動的破舊自行車,被燈籠簇擁着騎出了院子,在後面看不到人,只是快速飄遠的一堆紅燈籠。
兩個孩子醒了,年輕的母親早以給孩子暖好了棉衣棉褲,還有那父母一口沒動,留給兩個孩子的,雲彩一樣白的蒸饃和粘滿芝麻的麻餅。
這日,天還沒黑,就聽輕脆的自行車鈴聲在院外響起,渾身都響的自行車一路歡唱着,高挑的竹竿上沒有牽絆,在自行車後座上空空晃盪着。
“賣了,全賣出去了”,母親激動的明知故問,阿黃搖着尾巴蹭着父親的褲腿,一對兒女穿得像個棉墩子似的,站在門口迎接。
夜色裏,透着燈光的屋子,炕頭地上又擺滿了做好的燈籠,母親高興的說,“碎女子今天會剪雙喜字了.......”。
做燈籠的日子,這對年輕的父母時常披星戴月沒日沒夜的忙活。
女兒甜甜的夢裏,只盼晚歸的父親,騎着那會唱歌的破舊自行車,不要帶回一個燈籠,只帶着高挑的空竹竿,讓它歡快地盪漾在車後,一路響着清脆的鈴聲。
那藍綠雲子紅綢緞,腰身滾圓的燈籠,在正月十五的前後,被買走的人家,高高的掛在別人的家裏或大門口。
窗外,月明近月圓,屋裏再沒有多餘的燈籠,只有門前也掛起了一對紅燈籠,被窩裏暖暖,棉衣棉褲被母親壓實在腳下,厚重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