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我很年輕》第5章:青春失意 一

我第一次經歷人心不足蛇吞象而反遭其噬的事件,主角就是白牡丹。

雖然來這種地方找樂子的男人不少,每晚都是絡繹不絕。可來的人裏面,找樂子的方式又有所不同,有些男人純粹就是好友相聚,換場喝酒,不帶老婆的情況下,沒有異性作陪,場面多少有些無趣。找幾個放得開的姑娘相擁而坐,把酒調笑一番,又打發時間,氣氛又熱鬧,還能揹着老婆佔佔年輕姑娘的便宜,一舉兩得。

有些男人純粹就是荷爾蒙作祟,正當青壯年,卻由於種種原因孤身一人,晚上慾火焚身無處宣泄,陰陽失調。無奈,既然身處花花世界,那來這種地方尋求春宵一度也是順勢而爲。

還有的男人就是工作應酬,兩個陌生的男人想要快速打成一片做成生意,除了一起喝酒,就是一起找女人,百試百靈。沒有哪個男人是不好色的,即便有家有妻。總喫一個菜誰都膩,膩了就想換換口味。買個勞斯萊斯,也難免有打車的時候。

需求不同,姑娘們的服務方式當然也不同。

據我所知,這行大致可以分爲兩種。一種是姑娘們毫無底線,有奶便是娘,前提是錢到位就行。喝酒喝到微醺,趁着夜色正濃,酒店在旁,乾柴烈火,拔槍相向。溫柔鄉里你儂我儂,纏纏綿綿。第二天天一亮,兩人各奔東西再無牽扯,頗有一錘子買賣的感覺,即便大街相遇臉貼臉,也能波瀾不驚形同陌路。

又幹脆又熟練,又安全又保險。

另一種就是常規的,受衆最廣的方式,只是陪顧客喝酒聊天,不動聲色的允許顧客的鹹豬手縱情放肆。聽着形形色色,高矮胖瘦的中年男人們千滋百味的人生經歷,誇讚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青年男人們手腳並用的吹牛逼。點菸倒酒,搖骰子下棋,吹拉彈唱,一個比一個奔放。每天都是這麼過,時間對於她們來說,過得也不算慢。

這些姑娘心裏願不願意我不知道,臉上倒是笑得挺開心。

服務的方式不同,價格自然也就不同。具體是多少我也不知道,有些姑娘八面玲瓏,會哄人開心,一激動給個幾千塊也是常有的。

店裏爲了確保營業額的穩定性,每一種都是有最低消費標準的。

白牡丹就是後者,雖然可以讓人佔便宜,但白牡丹從來不跟顧客出去過夜,這是白牡丹的金字招牌立起來之後,對每一位顧客都會事先講好的。白牡丹豔名遠播,很多都是回頭客,也就都知道她的規矩。就算有一個兩個不開眼的,藉着酒勁兒想一親芳澤不死不休的愣頭青,店裏也會迅速出面保護,並且打發走那些癟三。

白牡丹以其獨特的魅力爲店裏招來並留住了很多固定顧客,三天兩頭就會來一次,每一次都消費不菲。店裏很滿意,因此在決定擴大產業鏈——引入男公關之後,第一個招來的男公關,就是白牡丹的男朋友小明哥。

慾望不止男人有,女人同樣也有。有時間有錢,唯獨沒有男人的中年婦女大有人在。這些女人大多數都是丈夫事業有成,卻整日整夜不回家在外應酬花天酒地。女人手裏拿着鈔票,睡着寬敞的雙人牀,可牀上卻只有自己孤單一人。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難免會寂寞。

寂寞就需要人陪,別管是誰。

正是這種龐大的需求,男公關這個隊伍便迅速龐大。提起公主們這個職業,很多人肯定都會說這些姑娘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卻偏偏自甘墮落好喫懶做。可男公關卻鮮有人提及,其實如果從性別來說,這些好喫懶做又年輕力壯的男人才是真正的自甘墮落。

我第一次看見小明哥的時候,小明哥和一衆男公關正在大廳裏集合開會,小明哥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可身形卻不臃腫,透過白襯衫後輪廓分明的胸肌可以看得出健美的身材。寬肩細腰,面容瀟灑帥氣,看側臉很像一個明星。站在那裏,即便是旁邊帥哥如雲,也難掩小明哥的俊氣。

小紅看傻了,眼珠子都恨不得飛出去。

春色撩人的生意更好了,依舊是燈紅酒綠,來往賓客絡繹不絕,腳尖頂着腳跟。只不過跟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些顧客中,中年女性的人數不斷增加。個個眼神迷離,神情興奮。

俗話說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白牡丹是春色撩人獨一無二的一姐,無人能敵的花魁。找的男朋友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小明哥不僅外形出色,氣度不凡。說話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可以完美的照顧每個人的情緒,尤其是女顧客們,常常被小明哥三言兩語就哄得開心。不光給顧客的感覺如沐春風,即便是跟老闆,跟我們工作人員日常交流的時候,也是不緊不慢,相當謙遜有禮。

長袖善舞中有自己的底線,逢場作戲時有堅守的原則。這是後來我們喝酒的時候小明哥對我說的。

的確,小明哥說到做到。小明哥和白牡丹一樣,只是陪酒,並不在外過夜。一次都沒有。

有一次一個頗有姿色的女顧客喝醉之後,由於寂寞,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在店裏大鬧,說什麼就要帶小明哥走,稱酒店都訂好了,還是情趣的。小明哥面帶微笑不斷拒絕,語氣不疾不徐,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我那會兒在前臺看得真切,一臉不屑的想:都出來賣肉了,還想當婊子立牌坊。

我衝了杯奶茶,站在吧檯邊喝邊準備看熱鬧。

事情鬧大,雷叔皺着眉頭親自出來解決。其實這事兒還挺爲難,一個是自己的得力員工和得力員工的男朋友。一個是出手闊綽的顧客。人心不能失,可同時又要考慮顧客至上。

既然是服務業,雷叔也就自然的要先幫着顧客說兩句,無非就是勸小明哥如果價格合適,那不妨就這一次,何況這個女人長得還不錯,也不算虧。至於白牡丹那邊,大家自然會幫着隱瞞。

小明哥再次微笑拒絕道:雷哥,我知道。做我這行的,談尊嚴的話有點滑稽和可笑。可人人都有不如意和失意的時候,人人都有苦衷。雷哥您也不用安慰我,我很清楚我的職業在別人眼裏是什麼樣子。出來賣就是出來賣的,我承認。可無論什麼職業,也都有自己的底線,我當初決定走進春色撩人做這行的時候,臉就已經被我扔進廁所了。如果我今天跟她走了,那我身上最後這塊遮羞布也就沒了。

小明哥語調很輕,語速也不快,可給人的感覺就是鏗鏘有力。雷叔若有所思,轉轉眼睛嘆了口氣。拍了拍小明哥的肩膀。轉身就去打發那個撒潑的女人。

大約三個月以後我離開了春色撩人,這期間我和小明哥機緣巧合成了朋友,他當我是不是朋友我不知道,反正我當他是朋友。我們倆倒數第二次喝酒的時候,我沒忍住問他,爲什麼做這行?

小明哥反過來問我:這行?這行怎麼了?

我一時語塞沒了下文,不知道怎麼接。

小明哥看我喫癟不說話,笑了一下。認真說道:“皮肉生意確實讓人說三道四,不是正經生活。可存在即合理,既然有這個行業,就應該有人去做。既然應該有人去做,那爲什麼不能是我呢?醫生教師,爲民奉獻。可燈紅酒綠,夜夜笙歌,也是一種人生。當你沒有足夠的力量與生活對抗的時候,你能做的,就是聽憑命運的安排,並且順其自然。”

我覺得他在找藉口。

我反問:“什麼是存在即合理?毒品毒販和人販子也存在,這也合理?”

小明哥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擦擦嘴角,無奈笑道:“你這就擡槓了啊,小小年紀就舌利如刀,當心以後找不着女朋友”。

我又想說什麼,小明哥擺擺手說:“在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裏,對於道路的選擇,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大千世界,無論多荒誕的想法和做法都是正常的。之所以別人不理解,無非就是少見多怪”。

小明哥一口乾了杯裏的酒。

我放下酒杯道:“我聽說人間正道是滄桑”。

小明哥依舊微笑道:“不違法亂紀就是正道”。

我忙道:“每天摟着一個一個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歲的中年老婦女推杯換盞的工作,這正確嗎”?

小明哥不惱,眼睛彎彎,慢慢道:“不偷不搶,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哪裏錯了”?

我忙問:“在酒色裏討生活這還不是錯?再說你以後可以一直做這個”?

小明哥微笑不減:“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後的事誰說得準”?

我挺直了腰板道:“怎麼着?你得絕症了”?

小明哥哈哈一笑,前仰後合的,擺擺手道:“有病的可不是我”。

我反問:“那是誰”?

小明哥點了根菸道:“慾望”。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一根菸扔進了我手裏。

當時我太年輕,根本不懂小明哥說的慾望是什麼意思,以爲他故弄玄虛,爲自己好逸惡勞找藉口。可時光荏苒,一眨眼我也人到中年,也算見過一些爲名爲利不擇手段,卻最終沒有好下場而慘淡收場的人。

我慢慢明白。

拋開小明哥的職業不談,單說他這種思想,我認爲是完全沒問題的,甚至我還覺得很灑脫,有一種江湖浪子的情懷。是啊,腦子長在自己的身上,怎麼想,與人何干?怎麼做,又與人何干?

可地球上的生物千萬種,其中不乏身強力壯的兇猛食肉者,一度站在食物鏈頂層。可經過時間的更迭和歲月的變遷之後,人類成了地球主宰,歸其原因就是——人更懂得約束自己的慾望。

慾望就是人們心裏養的一隻老虎幼崽,學會剋制,學會約束,這隻幼崽就沒有了食物,一切都好控制。可一旦放任,這隻幼崽就會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變得兇猛無匹直至控制不住。

然後人們就會被自己親手養大的慾望給喫掉,渣都不剩。

春色撩人擴大了業務之後,一躍成爲了這一片最火爆的娛樂場所,生意更加火爆。每天晚上7點8點,公主們和男公關們站成一排排擠滿大廳開會的時候,帥哥美女的視覺衝擊,我還以爲自己走進了娛樂圈。

白牡丹依舊清麗脫俗,風塵氣中自有天然的清純,讓人見之難忘。每天的生意也是排着隊,安排得滿滿的,收入比鐵飯碗還穩。甭管錢是怎麼來的,在別的姑娘眼裏,白牡丹就是這行成功的精英。

再加上小明哥也是風頭正盛,回頭客迅速累積,早就甩了別人一大截,隱隱有男公關之首的感覺。公主們也都紛紛感嘆,這倆人真是雙劍合璧。

如果小明哥和白牡丹真的不在乎這種賺錢的方式是否光彩的話,那他們的生活其實真的非常不錯。如果懂得理財的話,趁着年輕做幾年,想金盆洗手的時候,積攢的底子肯定不會太差。以後上岸,兩人買房子結婚,忘掉過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也不失爲浪子回頭。

客觀的想,小明哥說的也沒錯,不偷不搶,你情我願,身在其中的人都覺得沒什麼,別人說什麼又能怎麼樣?談道德?說禮義廉恥?

快省省吧!

由於這個行業的特殊性,因此男公關們的收入抽成與公主們是有區別的。男公關們在當時更顯得珍稀,所以店裏和媽媽桑們的抽成比例也就很小,加起來只有百分之15-20,遠沒有公主們百分之40那麼高。而且來這種地方尋歡作樂的女人出手往往更闊綽,所以這個比例真的不高,比起男公關們收入的大頭,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現在是什麼行情我就不知道了。老了,不去那地方了。

同在一家店,同樣是喝酒陪顧客,同樣被顧客佔便宜。男女收入抽成不一樣,這就導致很多公主心裏不滿,經常三三兩兩的在私下議論,認爲自己是女人,是弱者,這麼抽成太不公平。每次看她們議論的時候都是義憤填膺,捶胸頓足的。末了,還得加上一句:“這幫男人,一個個長得像個人似的,有手有腳,還幹這個,真丟人”。

每次我都在心裏狂笑,忍不住跟小紅吐槽:“這些女人真是太不要臉了,自己也玩泥巴還嫌別人髒,無藥可救了”!

小紅也笑道:“你還是太年輕,她們爲什麼不要臉?還不是爲了錢!可你如果一天被灌那麼多酒,抽那麼多煙,賺了一千卻要給別人四百塊,你心裏會舒服嗎?我看啊,她們的抽成確實被抽得狠了點。”

小紅這麼一算,我一想,好像也是這麼回事兒。

這個賬,小紅能算明白,公主們自然也能算明白。那些本來就賺得少的公主也就罷了,混一天算一天。可對於每天收入不菲的白牡丹來說,無論賺多少錢,都要分出去接近一半,實在是肉疼。尤其是眼下店裏生意爆炸,每天被抽走大把的鈔票,白牡丹開始有些想法。

七月初七,中國傳統情人節。情人節的意思就是跟情人在一起過的節,跟老婆過可不算。可大多數男人連老婆都沒有,哪來的情人。沒有怎麼辦?臨時找一個唄。

七夕這天,不知道來找樂子的顧客是不是都抱着這種想法,這一天的生意異常火爆,每個包房都要被翻檯數次,打掃衛生的時間都沒有,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我甚至還客串了半個小時的服務員。

顧客多,公主公關們就要忙起來了。小明哥我就開會的時候看見他一眼,之後直到下班才見到。白牡丹的安排也被打亂,除了非富即貴的顧客,別的顧客白牡丹也要去陪,不過爲了確保安全,媽媽桑們還是會挑選一些面善的,以免出什麼亂子。

身在酒色溫柔鄉里,誰都嫌時間過得快,恨不得一分鐘過成兩分鐘。可對於我們這些員工來說,漫漫長夜簡直度日如年,左等右等,左盼右盼,直到凌晨五點人才走乾淨。別說服務生們累得躺在包房裏抽搐,就連我和小紅也是一臉疲憊,站都站不起來。

我和小紅在吧檯里正打瞌睡呢,媽媽桑和雷叔一起從樓上下來查賬,一臉微笑的想看看昨晚的營業額。剛拿起賬本,白牡丹也從拐角處走了過來,搖搖晃晃的步履沉重,一看就沒少喝。

白牡丹的眼神有些呆滯,面色紅暈,看起來增添了很多人間煙火的氣質。灰色旗袍難掩風韻,每走一步,都是一抹風景。白牡丹搖搖晃晃的走來前臺,雷叔和媽媽桑們沒怠慢,一臉關切的詢問身體怎麼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叮囑早點回去休息。

這種客套話我聽得多了,我都覺得假,白牡丹自然也就不會被感動。

白牡丹微笑了一下,我覺得笑得有些不屑。站定,問我和小紅昨晚的收入,我磕磕巴巴什麼也沒說出來。小紅口齒清晰,彙報了店裏昨天所有賬目,以及白牡丹個人營業額和實得營業額,果然,這個數字以前我從沒見過。

小紅說完,白牡丹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上去很小女人。我知道,她心疼了。雷叔和媽媽桑一臉笑容的稱讚白牡丹能幹,甚至還打趣道:“要是人人都有你這賺錢水平,那咱們店可就不得了了!”

白牡丹沉默,沒有說話,面無表情。雷叔和媽媽桑察言觀色,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慢慢收起笑容看着白牡丹。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白牡丹勉強笑了一下,很不情願。

白牡丹站直身體,對雷叔和媽媽桑說道:“挺好的,我先回家了”,沒等回話,轉身就走了。

雷叔和媽媽桑對視了一下也沒說話,但又好像讀懂了對方在想什麼。

現在想來,雷叔和媽媽桑當時應該已經察覺到白牡丹的不滿了。是啊,在金錢面前,誰又能輕易滿足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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