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我很年輕》第2章:終須一別


我和趙曉婷切磋了幾個月而大成的酒量終於在我接下來的生活中派上了用場,同時也讓我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酒鬼


我想我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和趙曉婷在那次畢生難忘的酒局之後的事,因爲那幾個月纔是我第一次工作生涯中最難忘也最開心的時光,現在也是歷歷在目,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想忘都忘不掉。

自從那次吐完以後,不光質檢領導有了一個蒜蓉生蠔這個聽起來很響亮又有食慾的綽號,我也得了一個很可愛的綽號——水娃。這個外號在廠裏迅速流傳開來,認識我的都叫我娃哥,趙曉婷也是,每次見我都眉開眼笑的叫,那個熱情勁兒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被解除了性冷淡的封印,甚至次數多了我自己都習慣了。

每次上廁所的時候最尷尬,看見我方便,人家就說:哎娃哥,人家葫蘆老六噴水都是從嘴裏,你怎麼走岔路了呢?怎麼還從下面冒出來了?說實話,就這幫江湖草莽,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真不願意跟他們一般見識,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一點文化都沒有。

在那次酒局過後,我由於控制不住年輕奔騰的心,跟領導提離職又未遂。索性我就破罐子破摔,上班不按時,下班倒挺早,作息時間完全自己說了算,好像廠子是我家開的,別提多瀟灑。反正我也沒有具體的工作任務,帶新人又簡單得很。每天只要做好交際花的工作就算對得起東哥和領導以及這一天的時間,完全沒有任何負擔。

而且更驚喜的是趙曉婷不知道是不是覺悟前一天晚上對我說話過重,工作上也沒有難爲我,小毛病及時改正就好了,說起來比以前更輕鬆,我悠哉悠哉的溜溜逛逛,時不時的跟保潔老趙扯扯家常。別看老趙一把年紀,花花心思倒是不少,不過幾天時間,就把廠裏所有有點姿色的女人品頭論足了一個遍,聽得我酣暢淋漓,像聽成人故事一樣精彩。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越老越成熟,越老越騷倒是真的。

這個老趙,說起別人的時候還算剋制,唯獨說趙曉婷的時候,當真是吐沫星子橫飛,眼前感覺白花花的一片,口才堪比黃健翔。說到激動的地方還手舞足蹈的,每次無非就是那幾句,什麼:那臀,形兒可真好,那要是摸一把,那可太得勁兒了。那胸,哎老弟,你是沒看見,那天趙小妞兒一彎腰,正好讓老哥瞧見了,我勒個去,我這把老骨頭差點沒站穩。這個老色鬼邊說還邊用兩隻手比劃着圓弧形,真是要多猥瑣有多猥瑣。說着還讓我附耳過去,淫蕩的說:那可真深不見底啊~,哈哈哈哈哈哈,每次說完這句,老趙就哈哈哈的開始笑,有時候還流着口水,就像一隻等待交配的癩蛤蟆。

老趙的騷氣有目共睹,我早就習慣了,但習慣歸習慣,時不時就蹦出來粗魯又色情的話實在是有辱斯文。這麼不堪入耳的話我這種純情少年怎麼好意思聽。但這個廠裏又實在是找不出第二個能跟我說說話解解悶的人了。沒辦法,能拔膿的就是好膏藥,能抓耗子的就是好貓,有這個人總比沒有強吧。

老趙這個人平時邋里邋遢,在廠裏沒有朋友,我願意認真聽他說這些話,甭管好不好聽,對他來說也挺開心。每次我去找他,他都是眉開眼笑的,還專門給我準備了一把椅子,擦得乾乾淨淨,他自己就一屁股坐地上。我每次都是本着尊老愛幼的美德想讓他坐椅子上,他每次都推辭,你坐你坐,你這小夥兒乾乾淨淨的,不像我,褲子還沒有廁所幹淨,你快坐快坐。

每次都把我搞得不好意思,後來也就習慣了,我和老趙也就迅速熟悉起來,天南海北,男人女人,什麼都聊,每天晃晃悠悠,時間倒也過得挺快。有一天上午在廁所門口碰見老趙,他邊繫着那條粉紅色四分短褲,邊神神祕祕千叮萬囑的讓我午飯以後趕緊去找他,沒等我問什麼事,就一臉不孕不育的表情趕緊走了,臉上特別嚴肅。我心裏一驚,難不成是出什麼事了?老趙能出什麼事,難道是要結婚了?這不可能!那怎麼搞得像一副要死的樣子,不會是要給我交代遺言吧。我越想越急,匆匆喫兩口就去找他,好像趕着去奔喪。

巧了,我那天還真差點就給老趙奔喪了。

我急急忙忙的回了車間,一屁股坐在老趙給我的椅子上,沒等把氣喘勻實呢,老趙一臉騷包的貼了過來,淫笑着問我:老弟,今天看見趙曉婷沒有?那穿的,那叫一個清涼,你看那大腿,真他媽白,跟大饅頭似的。我剛要插嘴,老趙突然激動的拍着自己大腿:哎呦我的親孃哎,這要是摸上一把,少活十年都行啊!

我不願意在背後議論一個女人,太不道德。當然,我也知道老趙也就過過嘴癮,就他那小膽子,趙曉婷要是脫光了來找他,沒準能把他嚇得鑽進耗子洞。

我剛要義正言辭的制止老趙這種不道德的行爲,沒想到身後一聲怒吼想起:你這個老王八,還他媽敢打我的注意,你他媽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我聽到這個聲音瞬間後背就驚出了冷汗,手心都涼透了。這麼動聽的聲音一聽就是趙曉婷,不然還有誰能這麼剽悍?我心裏一急,趕緊算算日子,明年這時候沒準老趙過週年。

老趙這老小子,你看他活了一把年紀,膽子還沒有針孔大。本來是坐在地上,看見趙曉婷那張黑臉之後,乾脆就癱在地上了,比爛泥還爛。眼神充滿恐懼,好像趙曉婷不是人,是來索命的黑無常。老趙嘴裏哆哆嗦嗦的含着口水,再也沒有剛纔說人家大腿白的那個威風勁兒了,活像一條放上粘板待宰的老狗。

趙曉婷威風凜凜,像一個大將軍一樣看着我們這兩個小嘍囉。看了半天,可能是看老趙實在窩囊,況且也沒把自己怎麼樣。就乾脆對着老趙又是一聲怒吼:滾!老趙狠狠鬆了一口氣,就像從鬼門關裏溜達回來了一樣,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嚇掉的四分褲,起步一個彈射,嗖的一聲就跑了。腿也不瘸了,腰也不疼了,那速度估計連發情的母驢都追不上,一溜煙人就沒了。

老趙一跑,我心裏也沒底,兩條腿多少有些打顫。不過我有理,我又沒說什麼,都是老趙說的,她趙曉婷再厲害也不能不講道理呀。趙曉婷斜着眼睛看我,突然冷笑一聲:你可真會交朋友,這種貨色你也要?我自知有點理虧,趕忙道:領導讓我再幹一個月就可以離職,我也沒啥活,就閒着無聊隨便逛逛,咱廠裏能在上班時間跟我說話的,除了他還有誰?你呀?

趙曉婷有些意外,惱怒的臉瞬間變色,一臉不可思議的趕忙問我,你領導批你一個月以後就走了?我得意洋洋的說對啊,昨天早上剛說的。話音剛落,趙曉婷的臉色又變得不太自然,嘴脣動了動又欲言又止,臉上的神情比我第一次脫她背心的神情還複雜。我有點好奇,這女人不會是捨不得我吧,難不成真把我當成小白臉了?

趙曉婷臉色忽然越來越難看,罵了我一句:你他媽趕緊滾吧!罵完轉身就走,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莫名其妙,心想這女人怎麼了,怎麼總說髒話。我剛要揉揉被嚇軟的腿,想追出去問個究竟,哎呦一聲響起,我趕忙開門一看,原來是趙曉婷慌不擇路,走進了一堆報廢的手機主板裏面,偏偏她那天穿的是短裙,一不留神,棱角分明又鋒利的主板劃傷了右小腿,等我過去的時候,鮮紅的血已經流了出來。

趙曉婷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出血的右腿不知所措,但臉上倒是一點不慌。我過去仔細看了看也看不見傷口有多深。我連忙把她拽起來想扶她去醫院,沒想到她一把把我推開:不用你管,我自己能走。我呵呵一笑:等你爬到醫院你就成乾屍了,你雖然對我不仁還總罵我,但我不能對你不義。我現在送你去醫院,別廢話了。說完,我背上她就跑了。

那時想法多單純啊,她流了那麼多血,就是想送她去醫院而已,我也沒想讓她感謝我,也不會幻想沒準趙曉婷一感動,說不定以身相許這種白癡的事情。可誰知道不背不要緊,這一背就是一個月,哎,算是我上輩子欠她的。

之後的一個月,無論是下樓去餐廳喫飯,還是趙曉婷想下去遛彎,必然都是我這個被壓榨的短工來揹着,一天一趟也就算了,有時候趙曉婷心情好了,一天要下去好幾次,不是看看宿舍樓旁邊剛開的小野花,就是看看流浪小貓小狗,一趟一趟的折騰,完全把我當騾子用。我也是怕她在宿舍裏成天待著憋壞了,也看她興致勃勃挺開心的份上,也就任勞任怨了。背就背吧,跟一個傷患我還較勁什麼。

後來我猜想,之所以趙曉婷在我離職走的時候依依不捨的哭着送我,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爲這個。

我走的時候,我的豬隊友們還有東哥東嫂都在宿舍樓下送我,眼裏多少都有些不捨,那天天氣特別好,像我激動的心情一樣好。我能看得出這些送我的人是情真意切,尤其是東哥東嫂,他們倆別提多傷心了,一遍遍強調我走了誰去對付趙曉婷。我跟他們一一告別,一聲一聲的娃哥再見此起彼伏,互相也都說了句以後有事打電話。

可以後的以後,我直到現在也沒再給他們打過電話,同樣,我的手機也沒響起過他們的來電,人走了,茶也該涼了,人嘛,總有經歷無數次生離,起初跟這些過客告別還有些波動,可隨着次數增多,再次告別的時候,嘴上說着相同的話,心裏卻沒有了任何波瀾。登程上路生離死別這種事,多適應就好了。

跟他們告別之後我左顧右盼,想從哪個方向發現趙曉婷也來送我,可脖子都快擰歪了,就是沒發現半個鬼影。我心裏很平靜,這樣也好。

我半分歡喜半分惆悵的拽着行李箱走向大門,感覺自己拉風極了,比巴黎走秀的男模還酷。正美呢,突然一個聲音想起,“都變成無業遊民了,還這麼高興?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突如其來的聲音嚇我一跳,差點一腳踩進狗屎裏。我心裏一動,嗯?趙曉婷?我樂開了花,這個女人,算她有點良心,還知道來送送老子,也不枉我這一個月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她餵養到腿傷痊癒。

趙曉婷笑着走過來,背對着藍天和太陽,笑容很溫暖,這樣溫暖的笑容在她臉上我很少能看見。我覺得那一刻她像西施,像貂蟬,像王昭君,就是不像趙曉婷。趙曉婷依舊青春靚麗魔鬼身材,黑色短裙和那個緊身背心很配,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趙曉婷伸出手很自然的接過我另一個行李包,跟我並肩走向車站,一路上趙曉婷有時面帶微笑,有時又很嚴肅,有時還突然看我眉頭緊皺,有時嘴脣明明動了,但就是沒發出聲音。我有點奇怪,想問問她是不是腿上受傷牽連到腦子了。但想想還是算了,這個女人畢竟是傷好以後的趙曉婷,這荒郊野嶺的,我可不想被餵狗。

之後回憶起來我有點後悔,怪就怪我那時還小,對男女感情之事十有七八都不懂,三四年以後我才慢慢懂得,那是趙曉婷想用最後的機會對我說一些和平時不一樣的話,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我倆在站牌底下站了很長時間車也不來,也沒人說話,氣氛稍微有些尷尬。我想沒話找話說兩句,我剛叫了她名字,趙曉婷快步走過來一把握住我的手,當時我就直了。只見趙曉婷竟然臉色有些羞紅,抓着我的手也有點顫抖。我心想這女人怎麼了?突然來了大姨媽想讓我幫她買衛生巾嗎?

趙曉婷遲遲不說話,我剛要問,她也開口了。聲音明顯有些顫抖,但很快就平靜下來,聲音很輕,低着頭道:“小侯,我一直以爲你是個混球,天下第一混球,只會佔我便宜的小色鬼。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這個人吊兒郎當的,一看就是小屁孩兒。平時扯蛋一個頂倆,沒理你也能辨三分,賣冰棍的大媽都沒你能說。可是最後這一個月通過你對我的照顧,我覺得你是個好小夥兒,以後也會是個好男人。姐要是小你幾歲,那肯定不要彩禮做你媳婦,好好跟你過光景。以後再磕了碰了,病了累了,躺牀上也不怕沒人伺候。女人麼,嫁個知冷知熱的男人比啥都強,找個愛我懂我的好男人過普通人的日子多好,我還圖啥。怪就怪姐沒文化,沒有你那些遠大理想,也理解不了你說的話。再說了,姐比你大好幾歲呢,你又年輕,姐也不忍心耽誤你。”

那是趙曉婷第一次跟我自稱爲“姐”,我當時聽了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很複雜。

趙曉婷低着頭說完,我看見她握着我的手上滴答滴答落下幾滴眼淚,先是一滴一滴的,然後是一條斷斷續續的線。那一刻我能明顯感覺到趙曉婷強悍的外表下那顆脆弱的心。當時風還有些冷,她邊哭還邊幫我拉好上衣拉鍊,我覺得她那時像一個溫柔的妻子在與丈夫即將分別時一樣不捨,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高冷潑辣和僞裝,就是一個與別人並無二處的小女人。

之後無論我走到哪裏,想起這一幕我都會很傷感。

車來的時候鳴笛聲把我們喚醒,趙曉婷幫我提着行李。我剛說再見,趙曉婷不受控制,身形也踉踉蹌蹌,兩三步就撲過來一把把我抱住,我還沒反應過來,趙曉婷在我耳邊先開口:別跟我說再見,我不想聽見這倆字。你以後不管到哪,記得按時喫飯好好睡覺。還有,趙曉婷笑了一下,又一滴眼淚流下來繼續說道:別穿白鞋了,你穿白鞋不好看。

我心裏感慨萬千,越是傷感我就越說不出話,我動動嘴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儘管心裏已經洶湧澎湃。我感覺趙曉婷的精神世界好像轟然倒塌,本來華麗的殿堂頃刻之間變成了一片廢墟。我是個感性的人,我聽着趙曉婷的哽咽哭聲,我想起了這半年多來和趙曉婷相處的一幕一幕,她的高冷、她的美麗、她的認真、她的坦誠、她的我行我素。還有此刻,她的柔情。

我也忍不住,眼淚迅速從眼眶裏掉了下來,風吹過來涼涼的,我連忙在臉上抹了一把,也給趙曉婷抹了一把,想說點什麼安慰她,但就像啞巴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能抹掉她臉上的眼淚,卻抹不掉她心裏的眼淚。說真的,那是我成年之後第一次哭,沒想到是對趙曉婷這個冤家。同時我再次發現對趙曉婷的瞭解還不夠。

假如時光倒流,我一定好好的跟她道個別。

我現在覺得趙曉婷當時也挺可憐的,一個漂亮姑娘,在如狼似虎的工廠裏爲了不被騷擾,只能變成冰冷的刺蝟。可人非草木,趙曉婷也有情感,只要有情感就需要宣泄。趙曉婷能跟誰宣泄?我走之後可能也就是酒了。

其實現在回憶趙曉婷這個人的話,我也不敢說就想明白了。因爲人這種生物真的很複雜也很會僞裝。趙曉婷僞裝的強硬高冷,令所有心懷不軌的男人都敬而遠之,達到了她想要的效果,但同時也就失去了朋友和知己。不然換成你,你會跟冰塊兒交朋友嗎?

現在算起來,我在廠裏的大半年,趙曉婷滿打滿算,好像只有我這一個朋友。而這個朋友的身份,還是我在廠子最後一個月裏,趙曉婷小腿受傷,我照顧了她一個月的喫喝拉撒之後她才親口承認的,樣子還算真誠。我雖然不在乎,但也算來之不易。

之所以承認我是她的朋友,可能是因爲我懂她。



當時趙曉婷腿受傷的情況比較緊急,我們工廠雖然小,但是安全性很高,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受傷了。我揹着趙曉婷一路狂奔,那會兒正是中午休息時間,成羣結隊在外面抽菸的同事們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我和趙曉婷,趙曉婷出血出的很多,我片刻不敢耽擱,從工廠的樓門直接背到工廠大門,趕緊找了個出租車就送去了最近的小鎮青木河。青木河是沒有醫院的,只有幾個很大的診所。我本意是想送趙曉婷去醫院的,誰讓她出了那麼多血。可趙曉婷不同意,說去醫院太遠,不想折騰,出點血而已,堵上就行了,還去醫院囉嗦什麼,說完就閉上眼睛也不看我。

趙曉婷話很少,連大夫給她止血縫針的時候也是一聲不吭,左一塊紗布右一塊紗布被染紅,然後扔進垃圾桶,趙曉婷面無表情,也不看也不說話,縫合的時候還拿出手機玩神廟逃亡,別說是我,大夫也佩服得不得了,連連稱讚趙曉婷的勇氣,眼睛裏滿是欣賞,恨不得跟趙曉婷一個頭磕在地上拜個把子。我心裏也很敬佩,這個女人的境界是怎麼練的呢,真他媽妖孽。

趙曉婷腿上的傷口雖然很深,但並未傷及筋骨,小腿上的動靜脈血管也不多,流了點血而已,止住就行了。因此縫了幾針就算完了。路是肯定不能走了,最好是臥牀靜養,拆線之後再說。大夫熱情的送我們出去,又戀戀不捨的跟趙曉婷說再見,一直目送着我們好遠,我回頭看了他三次,沒有一次他是看我的,抻着一米多長的脖子一臉飽含深情的看着趙曉婷倔強的背影,好像年幼的兒子捨不得媽媽出門上班一樣。

回宿舍的路上,趙曉婷還是面無表情,但嘴角似乎有了一些笑意,我心裏納悶,這女人受傷了還這麼開心,真是個棒槌。我心裏好奇趙曉婷爲什麼去聽我和老趙聊天,我就沒忍住問了她。趙曉婷斜着眼看了我一下,冷冷道:我今天過生日,想找你晚上喝兩杯,去你們產線沒看見你,中午喫飯看見你剛要找你,你他媽比狗喫的還快。我就一路跟着你了,誰知道,呵呵。

聽完以後,我無視她的嘲諷,下意識的說了一句:“生日快樂”,趙曉婷楞了一下,半晌說了一句謝謝,就又轉過了頭看向車窗外。到了宿舍樓下,我們倆望着通向五樓的層層樓梯,又看了看她剛剛逢了幾針的腿,趙曉婷有些不自然,我嬉皮笑臉的說:指望你自己上去是不可能了,得猴年馬月,我揹你上去吧。說完不等她搭話,我就一把背起她就上去了。說實話,趙曉婷的大腿真的是又白又滑膩,觸感特別光滑,我心裏狠狠的盪漾了一下。

俗話說遠道無輕擔,趙曉婷雖然身材保持的極好,但畢竟也是一米七多的個子,又是爬五樓,沒一會兒我就氣喘吁吁,兩腿發軟,怪自己沒有金剛鑽還攬瓷器活。放下趙曉婷之後我像死狗一樣癱在門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趙曉婷單腿站立開門把我拖了進去,簡單粗暴。

趙曉婷住的本來是雙門雙人間,廠裏是按部門分宿舍,質檢部本來就人少,分到雙人間正合適。再加上趙曉婷的室友前幾天辭職不幹了,所以這間宿舍只有趙曉婷一個人住,所以理論上說,我和趙曉婷又一次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了。

趙曉婷放下東西,一把又把我拎起來坐到她的牀上,牀很軟,我感覺我整個人陷進去了一半。趙曉婷受傷的腿就放在牀上,另一條腿搭在一個小板凳上,坐姿非常豪邁,像個土匪頭子。那會兒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我氣還沒喘好,趙曉婷踢了我一下讓我去買酒,我一臉錯愕的問她:你瘋了嗎?受傷還喝酒?趙曉婷不在乎的擺擺手說:沒事,少喝點,又死不了人,過生日我大出血,我真是太開心了,你趕緊去。

我很無奈,心想這女人就是神經病,轉身就下去了,不一會兒就抱着一箱酒回來了,趙曉婷看着這一箱酒,瞪大了眼睛問我:怎麼就一箱?我沒好氣道:腎虛,多了搬不動。趙曉婷聽完愣了一下,哈哈哈的就笑了起來,沒心沒肺的,在牀上打着滾兒的笑,比他媽過年還高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也不跟她說話,她笑了半天,斷斷續續的對我說:我說猴子,你可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行行行,今天少喝點,一箱也足夠了。你快點過來把喫的給我,我出這麼多血,我得好好補補,另外把筷子給我拿過來,筷子在那個粉色海碗的後邊,不對不對,旁邊那個,你眼睛後接的呀,粉色和藍色分不清。哎這回對了,不要這雙,這雙筷子太短了,要那雙不鏽鋼的,嗯,對,就這個,你看髒不髒,要是髒你幫我洗洗,可別糊弄我啊,把我喫死了你也得槍斃。對了,再幫我拿個勺子,這個墨魚丸我夾不上來。

我像菲傭一樣被趙曉婷呼來喝去,一會兒拿筷子,一會兒拿碗,一會兒燒水,一會兒還給她剝雞蛋。終於坐下了,趙曉婷把酒杯一把舉了過來,表情嚴肅,聲音低沉的對我說:猴子,謝謝,幹了。我慢吞吞的拿起酒杯,又說了一次,生日快樂。

想必那是趙曉婷出門在外那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陪她過生日吧,那天她很開心,眼睛都笑彎了。

我離職以後到現在,這麼多年的時間,我和趙曉婷也只再見過一次。我十八歲和十九歲這兩年雖然也是在這個城市浪蕩,但工作性質有些特殊,晝伏夜出的生活很不規律,不要誤會,我不是賣身,我是賣藝。這個接下來說。

雖然這兩年我寸步未行,與趙曉婷還在一個地方,但我們從沒見過,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二十歲那年再也忍受不住寂寞,也不想再賣藝了,就一個人去了山東。再見趙曉婷的時候我已經二十二歲了,適逢在山東身份證到期,要回戶籍地重新拍照,我就抽了個時間,約了趙曉婷見面。

趙曉婷已經28歲了,還是單身。是的,趙曉婷大我六歲。以前廠裏的同事們經常開我們的玩笑,說:女大三,抱金磚,猴子,你小子有福氣,趙曉婷比你大六歲,你一下子抱了兩塊金磚,富得流油啊!

我又想起了東哥東嫂和我的豬隊友們,想起了那次酒局,也不知道那個生蠔領導還記不記得以前有個毛頭小子吐了他一臉的光彩事。我又想到瘸腿老趙,這老小子不知道還是不是和泰迪一樣整天發情,估計連牙都掉沒了吧!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都四年了。老趙那把擦得發亮的椅子不知道後來還有沒有哪個願意聽他說話的年輕人坐過。我也想起了以前和趙曉婷在一起喝酒時的情景,還有一趟一趟的揹着她上樓下樓。

我看了看錶,時間差不多了,看向窗外,一個高挑靚麗的年輕姑娘走進我的視線,我定睛一看,正是趙曉婷。一襲淺藍色連衣裙和一頭烏黑飄逸的秀髮互相映襯,與四年前沒有任何區別。一下出租車就吸引了路人的眼球,我心裏感嘆,這女人咋就不老呢。

趙曉婷落座看見我之後,微笑又親切的點了點頭道:猴子,看樣子你成熟了不少,這幾年吃了不少苦吧?好像有點長高了,咋還是那麼瘦,是不是沒好好喫飯?

我心裏一酸,沒想到趙曉婷見我的第一句話說的是這個。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被另一個女人關心是什麼感覺。這些年唯一對我關心的女人就只有我媽。我雖然已經習慣了,但趙曉婷時隔四年又一次對我的關心讓我感動,我甚至有一種錯覺,我是不是已經跟趙曉婷戀愛好多年了,只是分別了四年,今天終於又團圓了?

砰砰砰的聲音讓我回到現實,只見趙曉婷連起六瓶,也不用杯子,咕嚕咕嚕就喝了一大口,風采不減當年。我微微一笑,也熟練的喝了一大口。趙曉婷笑意更濃,調侃道:喝酒比以前更熟練了嘛,怎麼着,又碰到知心姐姐調教你了?

趙曉婷無論是臉蛋身材還是說話做事都沒有任何變化,依舊特立獨行,依舊讓我特別佩服。一滴有個性又頑強的墨水就算滴進大海里,它也會保持本色,管你大海多大,波浪多寬,我還是我,就這麼強悍,想改變我?沒門兒。

趙曉婷沒什麼變化,她反倒說我:哎猴子,你真變化了不少,話少了也長高了,酒量又大了,看上去像個男人了。嘖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啊,就是不一樣。

我哈哈大笑,接過話道:什麼叫像個男人,本來就是男人,你要是懷疑,我有兩個辦法可以證明,想不想聽聽?

趙曉婷笑的眼睛彎彎,花枝招展道:你少來,你這個小色鬼,又來佔我便宜。剛瞧你好像成熟了,這麼快就原形畢露了,你這小子還是那個德行,我看你以後怎麼找媳婦。

我毫不在意的大手一揮道:要那玩意兒幹啥。

我和趙曉婷那一次見面很愉快,沒有任何不適,也沒有任何尷尬。尾聲的時候,趙曉婷端着最後一瓶酒,有些醉意的問我:哎,猴子,你還記得咱倆最後一次喝酒是什麼樣子嗎?

如果說我年輕那些年縱橫酒場幾乎沒有敗績最應該感謝誰的話,那肯定是趙曉婷。趙曉婷當初在廠裏活活的練了我三個月。尤其是她養傷的那一個月,直接把我從弱雞練到了戰鬥機,從兩瓶就倒地練到了深不可測。以至於我日後走遍大江南北也無懼任何對手。

趙曉婷養傷的那一個月我們倆瘋狂喝酒,每次她都是用盡全力把我放倒,每次我都是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第二天基本就斷片兒,什麼都忘了。有時乾脆回不去了,就睡在趙曉婷隔壁房間的牀上,分分鐘像一隻死狗一樣沉沉睡去。儘管旁邊躺了個萬人迷,但我完全沒有那個腦子想那些事,一心一意只想睡覺。

人真的喝醉的時候,只有兩種情況,要麼吐到肝腸寸斷,吐完了就睡覺。要麼直接倒頭就睡,摟着狗都不知道。凡是喝了酒之後自稱喝醉又偏偏亂性敗德的,無一例外,都是酒壯慫人膽,以酒的名義耍流氓而已。

那一個月的瘋狂喝酒,讓我的實力又進步了不少。趙曉婷這麼一問,我很自然的就想起了那一個月。趙曉婷晃着酒杯又問我:那你知道爲啥那一個月我每天都要把你灌醉嗎?我茫然的搖搖頭。趙曉婷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道:我把每一次跟你喝酒,都當成了最後一次,不喝醉哪行?

那一個月的連續喝酒搞得廠裏衆人皆知,我經常夜宿在趙曉婷宿舍也是誰都知道。雖然每天都有八卦的人,但我和趙曉婷都算是廠里老人了,況且東哥東嫂很罩着我,趙曉婷也沒人敢惹,我們倆還真沒被說過幾句閒話。日子過得倒也清閒瀟灑。

直到最後一天來臨,那天我起得很早。想到明天就走了,心裏特別開心。但一想到趙曉婷,我心裏還有一些不捨,眼前熟悉的宿舍,熟悉的陳設,還有周圍這一個個熟悉的人,都勾着我的思緒。同事們陸陸續續起牀上班,我也跟着大部隊去了廠裏,直奔領導辦公室,手裏拿的是我重新寫的一份離職申請,理由那一欄只有兩句話,我不想幹了,膩了。我想走,天涯海角。求批。

這份離職沒有花裏胡哨,寫的真他媽酷,現在想想還是熱血沸騰。

領導這次沒有猶豫,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決心。唰唰的簽了字還給我。嘆了口氣,跟我說道:你小子有闖勁兒,是個男人,跟我年輕那會兒簡直一個揍性。但是你小子也得記住了,社會殘酷,可不是咱們這個小圈子能比的,咱們這個小廠比起社會,連根屌毛都算不上。你小子要想混得遠,光有闖勁兒不夠,還得學習和改變,不然你就是娃娃的雞X——一股勁兒,你去哪都白搭,知道了吧。

我仔細想了想,沒想通,但又不能明說,我誠懇的點了點頭道:領導,我記住了。領導手一揮道:走吧走吧,趕緊走吧。願意走就遠點走。

我有些魂不守舍的離開了車間回到了宿舍,發現趙曉婷在我宿舍等着我,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看我有些失落,走過來伸出兩隻手把我抱住,我有些錯愕。距離趙曉婷受傷已經整整一個月了,趙曉婷年輕身體好,傷也好得很快,現在已經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而且疤痕也很淡。她拉着我走出宿舍,我任由她拉着走,也沒問去哪。

到了樓梯口,趙曉婷一臉笑意,讓我轉過去揹她。我很自然的背起她下樓,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我走得很慢,頭一次感覺樓梯太短。那時下了夜班的同事已經陸陸續續的回到宿舍,一路上看着我們倆就像去馬戲團看猴兒一樣。趙曉婷毫不在意,一直在我背上嘰嘰喳喳的說着話,與之前完全不一樣,簡直性情大變。

說的無非都是閒話:晚上去哪喫飯,你的東西收拾好沒有,宿舍樓後面好像又開了幾朵花你現在帶我去看看,昨天那隻小黑狗你還記得不?我餵它吃了好幾天火腿腸,它好像習慣了,要不我收養它算了。哎不行不行,宿舍不讓養狗,再說那狗跟你長得挺像,時間長了我怕煩,養來辟邪還行。

聽着趙曉婷的嘮叨,我一句話也沒說,她越嘮叨我心裏越沉重,很多次我都在猶豫要不要把離職單要回來,我不走了,在小工廠呆一輩子也是一種人生。

有人光芒萬丈,有人一身泥巴。有人錦衣玉食,有人粗茶淡飯。碌碌無爲的平凡人那麼多,我不在乎我也是其中之一,因爲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無論怎麼活,每個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終歸塵土,化作春泥,沒有人可以例外。我現在想,當初我要是沒走,每天能跟趙曉婷喝幾杯那也是好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想那麼多有什麼用?你思慮以後,以後會在乎你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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