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在春色撩人的結局可以說是悲劇，不知道算不算可惜！
七夕過後，天氣慢慢變涼。可無論外面的氣溫如何變幻冷暖，店裏的火熱和姑娘們的熱情卻始終燃燒着每一個男人的心。這些男人似乎只有來到這裏，騷動的心纔算暫時有了歸宿。
風很冷，夜也很冷，那些流浪的人爲什麼還不回家？
可能是外面有想見的人吧，可能是家裏有不想見的人吧！喜歡尋歡作樂的男人，他的心思你別猜。若你非要問，也只是徒增煩惱。
人生一世本就快樂爲本。何必呢？
七月初九，一天沒來上班的白牡丹此刻就站在大廳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背影窈窕，安靜溫柔。即便不言不語，看一眼也讓人難以忘記。白牡丹的手裏端着水杯，還冒着熱氣，面色有些蒼白，但毫不影響美麗大方。
營業時間已經到了，來得早的顧客已經陸續推開門，迫不及待的走進來。白牡丹衣衫單薄，站在門口似乎有些冷。剛想轉身，小明哥快步走來，脫下外套給白牡丹披上。行雲流水，體貼自然。白牡丹不禁一笑，脣紅齒白，對小明哥的喜愛毫不掩飾，與平時拒人千里的形象差之甚遠。
我在吧檯看得真切，不屑的同時也很不可思議，心裏想：“兩個在同一家店賣肉的人，居然還真能談戀愛，真的有愛嗎？不會感到噁心？會不會是我太保守，還是他們太放得開？”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換成是我，我可沒這麼心大。
當天，女顧客來得很早，也很多。所以男公關們晚上不必開會，直接上崗就行。公主們站成一排，又是一片鶯鶯燕燕，金碧輝煌的店裏好像瞬間變成了萬花叢。
雷叔叼着根菸，看着眼前的這些青春靚麗又俗氣十足的姑娘們，眼睛裏沒有任何波動。慢慢的踱着步，抽着煙，來回走了幾圈之後站定，深吸一口，扔掉菸頭，大佬派頭十足，讓人不敢直視。
雷叔低沉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廳裏響起：“沒有皮，就沒有毛，這話說得在理。做你們這行的，有兩種人是賺不到錢的。第一種，不會裝糊塗的人。第二種，不願意裝糊塗的人。各位都是聰明人，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就不用我多說了。”
雷叔說得朦朧，我當時不明白，現在也似懂非懂。但當時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雷叔在說第二點的時候，視線始終停留在白牡丹的身上，好久才移開。
是，白牡丹不願意裝糊塗。
裝糊塗是一種主觀的選擇，天賦是一方面，更多的還是要看自覺自願。凡事錙銖必較，去僞存真，不願隨波逐流，我們稱之爲活出自我。雖然心思清明，但在當下社會，卻難有一席之地，難免有假正經的嫌疑。
而有些時候，適當閉上雙眼，堵住耳朵，反而也是一種輕鬆。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也不失爲一種幸福。
裝糊塗是一門藝術，有藝術細胞的人才能完美的去詮釋。
白牡丹面色平靜，眉毛絲都沒動一下，雷叔說話簡短有力，在白牡丹的臉上又看不出任何異樣，也就草草的散了會。
可沒想到，散會後的白牡丹沒有跟其它公主一樣去化妝間打扮準備待客。而是直奔雷叔的背影小跑追來，噠噠的高跟鞋聲快速又有節奏的響起，雷叔也停下身回頭看，見是白牡丹，眉毛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訝。
白牡丹站定，一臉溫和的笑了一下，對雷叔道：“雷哥，前天喝酒喝得太多了，這兩天都很不舒服，本來以爲今天狀態還不錯，我就早早來了，沒想到剛纔吹了點風，頭有些暈，想跟您請幾天假。您看？”
白牡丹語氣真誠，態度有禮，我要是新來的，絕不會認爲她是個鎮場子的花魁。
雷叔的眉毛又挑了一下，隨後拍了拍白牡丹的肩，輕聲細語道：“行，我知道，前天你們都沒少喝酒，都很辛苦。那天店裏的營業額翻了幾倍不說，你們的腰包也是鼓鼓囊囊的。呵呵，這行就這樣，一榮俱榮，店裏好你們就好。既然身體不舒服，那就趕快回家吧，別硬撐着，年輕人身體好是不假，但也得注意保養！”
雷叔一臉關切，像一個慈祥的單身老父親。
白牡丹笑得面如春風，道謝後轉身剛要走。雷叔又說話了：“哎？小白呀，這些日子看你瘦了不少，是喫不好沒胃口還是有心事呀？年輕人多喫點飯，別總在意胖瘦，再說你又不胖。要是有心事，那正好，回家趁着休息，好好想想，你腦子聰明，想想就明白了。年輕人嘛，有點活力，別總是愁眉苦臉的，呵呵，要總是這樣，不怕你那位貼心的男朋友擔心你呀！”
我很少見到雷叔跟誰說話這麼親切打趣過，想來白牡丹也是，白牡丹聽到雷叔提起男朋友小明哥，臉上瞬間有了紅暈，低着頭不好意思的說了聲：“謝謝雷哥關心！”說完，連忙轉身就走了。
難得白牡丹還有這麼小女人的時候，我不禁又想到那個問題，小明哥和白牡丹真的有愛情嗎？
可能是由於雷叔的敲打，白牡丹又是三天沒有上班，不僅是店裏缺少了一片醉人的風景，就連她的回頭客們每次來玩的也不盡興，一個個 蔫頭耷拉腦袋，選公主的時候也是漫不經心，隨便找一個就成，反正在他們眼裏，除了白牡丹，別人都是一個樣。
倒是小明哥，兢兢業業，一臉爲人民服務的樣子。小明哥的人氣也是越來越高，回頭客迅速積攢，每天都忙着應付，根本不愁在店裏安身立業。比起那些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公關，顯然更敬業也更專業。
小明哥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下班，頭暈眼花，踉蹌着腳步。小紅看在眼裏，心裏心疼，每次都想去送送小明哥，但少女的羞澀讓她對小明哥敬而遠之，別說送了，看一眼都不敢。
由於吧檯離門口很近，臺階又很高很陡，又一次小明哥喝醉，下臺階的時候差點沒站穩滾下去，狼狽的樣子差點讓我笑出聲。小紅對我怒目直視，我趕緊憋了回去，差點憋傷前列腺。
小紅對我一聲令下：“你去，扶着點。看着上車了你再回來。”我忙不迭的答應，比奴才都聽話。
從那以後的幾天，每天晚上我都扶着小明哥下臺階，小明哥也是每次上車前都對我連連道謝。謝得多了，我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天下雨，小明哥和一個酒量極好的女顧客流連許久，結束的時候，那女人從包房出來結賬，小明哥卻遲遲沒有出來。小紅望眼欲穿，一臉的心神不寧，好像裏面的是他兒子。
十五分鐘，小明哥還沒出來，小紅沉不住氣了，讓我趕緊進去看看出什麼事了。其實我也納悶，小明哥一向乾脆，下班了就絕不拖拉，這次是怎麼了？難不成是跟那女人在包房裏做了什麼，累得起不來了？
想到這，我嘿嘿一笑，心想小明哥到底是男人，骨子裏還是風流。我還沒笑兩聲，後腦勺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我一激靈，嚇得我差點尿分叉。還沒反應過來，小紅低沉的怒吼聲傳來：“笑你媽呢，趕緊去，你個憨貨！”
我揉着腦袋，一臉不情願的走進包房。包房的燈全開着，小明哥斜靠在沙發的一頭，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再看腳底的一灘不明液體，很明顯是剛吐過。我擰開一瓶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把水遞了過去。
小明哥笑得很勉強，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看樣子渴的不行。
我豎起大拇指肆無忌憚的譏諷道：“好，好好好！你看看，到底是小明哥，喝水都一口乾，真是生來就是做這行的呀，有句話怎麼說來着？對，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小明哥無視我的嘲諷，又笑了一下，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問我：“兄弟，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我謙虛的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哪兒的話，我壓根兒就沒正眼看過你們這行的人。”
小明哥不說話，扔給我一根菸，自己也點了一根。煙霧裏，小明哥的臉又有些蒼白，若隱若現，像一團迷霧。
“兄弟，以前喫過苦，遭過罪嗎？”小明哥突然問道。
我下意識的搖搖頭：“沒有！”
小明哥又笑了，笑得很釋然，狠吸一口煙道：“那如果有人跟你說，他以前喫過太多苦，有過太多次絕望，見過太多最冷的面孔，你能想象得到那是什麼樣子嗎？”
我毫無概念，只能實事求是道：“想象不到”
小明哥踩滅菸頭，順手抄起茶几上的半瓶百威一口乾了，放下酒瓶，正色道：“那就對了，人和人的際遇經歷是不一樣的，有些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不用奮鬥也能富貴一生，讓人羨慕。可有些人生來就是深淵泥濘裏的泥腿子，想走進外面的世界就只能努力向上爬，爬呀爬，好不容易快爬上去看看太陽了，一陣風吹過來，一個站不穩，就又回到原點不說，還有可能粉身碎骨。”
我不明白小明哥在說什麼，只能沉默的聽他說。
小明哥看着茶几上的酒瓶頓了頓道：“兄弟，知道駱駝祥子吧？”
我當然知道，上初中的時候就看完這本書了。我點點頭。
小明哥也點點頭，認真的問我：“兄弟，你解釋解釋，祥子爲啥從一個上進的人墮落成了一個不思進取混日子的人？趴在大街上像狗一樣？”
還沒等我回答，小明哥突然提高了嗓門兒，神情變得很激動，可眼神裏又似乎有一些絕望。“爲啥？因爲老天不公啊，三翻四次的被命運沉入谷底，一點希望都看不見。每天睜開眼睛，明明外面陽光燦爛，可眼前就像被蒙着黑布一樣看不見天日。祥子做錯了什麼？他不思進取嗎？他是壞人嗎？都不是，那爲什麼他最後會變？”
我呆呆的看着小明哥，腦袋裏沒有一點頭緒。
砰的一聲，小明哥開了一瓶百威。喝了一口道：“人爲什麼會變？因爲不得不變！”
我細細品味這句話，還是不懂。小明哥安靜下來，神情也恢復了從容。
小明哥擡頭笑着說：“小弟呀，哥大你幾歲，經歷的也比你稍微多一點，別嫌我嘮叨。你的世界，別人無法完全探索，同理，別人的苦處，你也不能感同身受。當然，我說這話不是讓你理解我，也不是爲我自己這個不光彩的行業開脫。”
“嗨，我都習慣了，我這行永遠上不得檯面，我都知道。踏進這個門開始，什麼尊嚴，什麼廉恥，早就沒了。我能做的，就剩喘着氣兒活着了。呵呵，不過也沒關係，怎麼活不都是活，怎麼活最後不也得死！”
說完，小明哥又低下頭看着酒瓶，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突然有點愧疚，有點後悔嘲諷小明哥。這本就與我無關。
我在考慮要不要給小明哥道歉，正猶豫呢，小明哥哈哈一笑道：“行了，我又沒把你當外人，別胡思亂想了。怎麼着，今天還送我出去不？”
我站起身點點頭。
小明哥聰明機敏，能說會道，氣度不凡而且文化不低。我常常想，小明哥如果做別的行業，以他的素質和能力，肯定也是人中龍鳳，爲什麼偏偏選擇這行呢？
我到今天也沒想明白，也沒想明白小明哥跟我說的這些話的含義。或許真的是命中註定。又或者是風生波瀾起，不得已而爲之自然有他的原因。
究竟爲什麼已經不得而知了，只是從此以後，我收起了傲慢與偏見。學會了儘量試着去理解別人。也學會了不能盲目的定性一個人。友情也好，愛情也罷，只要自己做到問心無愧，以誠待人，又何必執念那些虛無的偏頗。
直到今天也沒明白的不僅如此，小明哥和白牡丹的愛情我也沒明白。
我在年輕時身邊認識很多對情侶，最特殊最特別的就是小明哥和白牡丹。可他們給我的感覺又偏偏感情非常好，好像堅不可摧。任何困難任何人都不能拆散他們一樣。
拋開職業身份，這樣的愛情我真的是非常羨慕的，也渴望擁有。只是我年少時愛情這方面福薄，人又顛沛流離，浪蕩不羈，不拘禮法。難免給人一種孩子氣和不靠譜的感覺。
我年輕的時候也幻想過，自己以後遇到愛情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像身邊的人一樣平淡？甜蜜？或是起起伏伏？好像都還好，好像又都不好。
直到24歲，我遇見真愛，讓我深陷，不能自已，每一天都是刻骨銘心。我們的愛情雖然很短暫，可最是讓我難忘，每一天都會加重一分。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愛情真的就只是愛情，無關身份年齡，無關職業愛好。只要有愛，情便長存。
她在你心裏揮之不去，這就是最好，最獨一無二的愛情。
哪怕最後誤終身，也是甘之如飴。
很多年沒見了，希望白牡丹和小明哥能一直幸福，不再回憶以前。每天早上擺在桌子上的早餐，是甜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