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請爲我哭泣

Cry for me please,Argentina。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爲馬拉多納和足球而瞭解阿根廷,但我相信那赫然10號的藍白色劍條衫是足球迷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經典。今天,絕對是全世界足球迷最爲傷心的日子。

1994年世界盃小組賽抽籤儀式結束後,據說希臘隊隊員因爲與阿根廷隊同組而徹夜狂歡,因爲他們得到了與球王同場競技的機會。在那場對陣之中,馬拉多納攻入極其精彩的一球,率隊以四球大勝,隨後又2:1戰勝尼日利亞,賽後老馬激動的說要把這場勝利獻給阿根廷人民,無數擁躉相信1986年的王者在美利堅又要君臨天下了。雖然隨後即因尿檢查出被禁賽,可是大家相信這是來自FIFA的陰謀,因爲老馬私生活上的不羈和信口評論足聯弊政的大嘴巴從來都讓他們頭疼,潘帕斯雄鷹如此出類拔萃,就是因爲自由而放浪的靈魂。我無意評價他私人的方方面面,我理解的馬拉多納,心中只有心愛的足球和熱愛祖國,這很純粹,也是理所當然。

我在那個夏天目睹了羅伯特·巴喬落寞的身影,那是我第一次觀看世界盃的現場直播。那是在高二時,宿舍二樓的過道,一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一羣喜歡足球的少年。錯過老馬的比賽,卻感覺到全世界都在爲他的出局而扼腕嘆息。那一年,我們學唱了趙傳的《我終於失去了你》,在體育委員涕淚俱下的描述中,我們一邊唱着這首爲球王譜寫的歌,想着天才無端被扼殺的悲劇,也半摻雜着自己這一路以來的心路或是情路艱辛,不少人都泣不成聲:人生路漫漫而多艱,誰又能一帆風順,在一年之後的高考之中,當掌聲如潮水般洶湧,我是否能夠看到你眼中有淚光閃動。。。

次年秋天,我如願以償考上了夢想中的大學,結識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羣朋友。這所被稱爲“中國麻省”的工科大學,男生佔了決定性的多數,熱愛足球者也不乏其人。我們穿着在大成街哈體院或者是大發市場淘來的山寨隊服,在沙塵滿地或是泥濘不堪的破舊體育場裏踢球,沒有皮足,腳上是清一色的大波紋。我們在宿舍三樓電視廳裏早早的佔座,站在吱呀作響的板凳上山呼海嘯看着意甲德甲,窄仄的房間裏擠得水泄不通,那是前網絡時代觀賞直播的唯一途徑,腿站得酸了,幾個小時是常有的事卻樂此不疲,一個精彩的進球掀起的聲浪,在有些距離的方便食堂都能聽得到——歐洲盃、世預賽,直到迄今爲止在我們這一代人中間認爲最經典的1998法蘭西世界盃。足球,是我們大學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可是,我們沒有再見到迪戈·馬拉多納在綠茵場上的身影。美國世界盃成爲老馬的絕響,之後我們不斷的期待披着藍白戰袍的新10號能夠給我們驚豔,西蒙尼、奧爾特加、加拉爾多,卻都沒有老馬的戰友巴蒂斯圖塔給我們的印象深刻。也許是馬拉多納的傳奇中冗雜了太多與這個世界的不具合,阿根廷人總結了他的經驗教訓,10號乃至整個軍團都成了別無二致的“乖乖男”,於是,在只剩狂野屬性的直男巴蒂退役之後,這支球隊再無血性。如今的梅西,我們看他就像看一個成績優異的孩子。

隨着有着相當球迷規模的阿根廷隊之落寞,我們的大學也進入到了大三、大四。這是一個了無生趣、各自爲政、彷徨迷茫、形散神也散的時期。我對大學的回憶記錄之中,往往停留在大一或者是大二,很長時間我不知道是爲什麼,而今我纔想起,我們在大學的後半段,足球場上的日子佔了絕大多數。我們仍然在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圍成的校外瓦礫體育場踢球,膝蓋上常常磕破卻從不以爲然;雨天我們在新落成的校內水泥地籃球場上踢球,仍然穿着九六版的破舊老隊服;我們打着傘在大雨天氣裏看校隊踢球,爲其中有我們系的前鋒黑閃電邢大屁股而且屢屢攻城拔寨津津樂道;我們饒有興致的組織班級之間的比賽,記得中場發動機漸博導(克林斯曼·王)在知名左後衛——我猶豫處理一個後場危險球之後惡狠狠的教訓我賣弄技術——其實我哪有什麼技術,只是有些慌了,但是他給我那種惺惺相惜的尊重至今印象深刻。大汗淋漓之後,自行車棚裏喝着大白梨,互相奚落球技深以爲然,倏爾大家都一聲不響,眼神漠然,歲月無聲,有時候我想那時候思想雖然空洞,可是心裏也沒有太多的雜事,能一直在那裏靜靜的坐着,有一搭無一搭的隨便說說想說的話,不想說就不說,任汗水流淌着,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愜意的時光,一直那樣多好。。。

很多世界知名的球星在我們那幾年的記憶之中石破天驚而後銷聲匿跡。齊達內、歐文、貝克漢姆、蘇克爾、博格坎普、勞爾、羅納爾多,等等等等。歲月變遷,後馬拉多納時代的他們如今都淡出球迷的視野,以教練員或者俱樂部經理的身份、或者乾脆遠離朋友圈,和我們一樣,步入中年,成爲大叔。同樣,很多我們系內知名的“球星”之間的距離也從咫尺變成天涯。還記得老馬的好搭檔卡尼吉亞吧,他有一個我們耳熟能詳的飄逸綽號“風之子”,我們同樣有在前場攻城拔寨的“黃色風之子”乃花,這個在雪地上拿不成個的江西足球名宿在足球場上如魚得水,更別提那個自詡足球技術一流踢球花哨與卡尼共有一個諧音風字的汪玉峯了;即便如老馬,我們也有多名翹首與之位置重合:鍾愛德國隊服、前述的德式中場漸博導、“陝西保級球王”盤帶技術頗有心得的延大波、“球酷”李林,都是中場盤帶分球的不二人選;俊朗如長相酷似劉德華趙海濤,一傳一射頗有歐式前鋒風骨;鐵衛林森一臉絡腮鬍、胡茬堅硬,是個“屠夫”式的狠角色,大家都說如果範·巴斯滕與他通常,勢必大大提前退役的年份。至於球星屁股哥,在當時的工大足壇已然聞名遐邇。這些人中的少數仍活躍在深圳等地的野球場,但是大多數的黃金雙腳已經嗅不到足球的一絲一毫了。

足球,是我們兄弟之間的聯絡。1996年,開心的振博在從電機樓到大教室的課間輾轉中津津樂道於羅納爾多的神乎球技、1997年,數小時直播的足球之夜燃爆,後樓也有了電視廳,節目的精彩使大家寧可憋尿也堅持站住位置、1999年,劉愛玲在女足世界盃上的拔腳怒射引起山呼海嘯,至今記憶猶新。。。

如今,擁有“上帝之手”的馬拉多納撒手人寰,我似乎聽到了吹給我們這些時代感十足之僞球員真球迷之終場哨。

但是能忘掉這位譭譽參半的球王嗎?但是能做到不喜歡足球嗎?能忘掉那些一起踢球的兄弟嗎?能清空大學裏所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嗎?足球的世界裏純淨得只有天性,足球給與我們的,比我們體會到的遠遠更多。隨着年齡的增長,我們的愛豆(idol),那些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運動健將,還有一些各行各業的名人明星,都一個個離我們遠去。因爲我們並不熟悉新時代的偶像,我們終將在唸着這些逝去的名字,克魯伊夫、科比、高豐文等等名字的同時,進入到一種只有我們自己才理解的孤獨。

1982年,21歲的馬拉多納憤怒的踹倒了巴西人,得到了一張紅牌,結束了他初出茅廬的世界盃生涯。四年後,他重整旗鼓,成爲綠茵場上的王者。他和貝利不同,他是全隊的核心和組織者,價值不僅僅體現在進球。他用一記世界足球史上的最佳進球戲弄了以紳士自居的、在真正的戰場上讓他的祖國飲恨的英國人,他在阿根廷國家隊青黃不接的時候忍辱負重指揮了南非世界盃,他每次勝利和進球之後都要高喊“Argentina”,就像我們熱愛自己的大學一樣,他把自己最熱忱的感情,都賦予了自己的祖國。

阿根廷,請爲我哭泣。墮入如此繁複的紅塵,馬拉多納擁有天使和魔鬼的雙重面孔,可是洗淨鉛華,赤膽忠心,對這個國度矢志不渝。球王不朽,在這個特別的、名爲感恩節的日子裏,感謝你曾爲我們帶來的關於足球的激情和歡愉、以及由此建立的誠摯兄弟情。試問,簡樸的牀鋪側,是否還留着老馬盛年英姿勃發的海報?它壞了一角又被小心翼翼的修復:如果有機會,我願意穿越千山萬水,和當年的你們嘯聚,徑赴那方留下我們真心歡笑的簡陋球場,踢一場永不結束的加時。你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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