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進的故事

蓮子和阿進兩家相隔着一個不大的山崗。

1

蓮子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眼睛雖不大,卻也是柳眉杏眼,她愛笑,笑起來喜歡低着頭捂着嘴,最顯眼的是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讓同齡人羨慕不已。

阿進身材中等,在家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他初中畢業就沒上學,天天跟着父親屁股後上山下河。

那年春節後,阿進村裏的隊長家開辦了一個豬鬃加工廠,隊長把會制鬃技術的蓮子姑娘請過山崗來當師傅。

阿進不願天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鋤地伐木,便央求父親想去學制鬃活兒,學成後自己也打算弄個小加工廠,以期讓日子紅火起來。

隊長家正好缺員工,聽阿進說想學手藝,歡喜得不行,一路小跑着親自登門說服了阿進爹孃。

別看蓮子姑娘個兒小巧,她的制鬃手藝卻是有目共睹。那柔軟的鬃毛在她手上就特別聽話,細密的鐵齒梳子彷彿就長在她手上,齒頭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靈巧無比。

阿進手笨,他的左手食指常常被鐵梳子啄得鮮血直流,雖不說痛徹心扉,卻也是看得頭皮發麻。急得他常常看着蓮子半天,靈魂都出了竅,自己還半天不會。

每當這時,蓮子就忍不住低頭掩嘴竊笑,笑阿進的傻樣。

2

春天來了,花兒漫山遍野地開,蓮子上班的時候,手裏時常捏一朵花兒,有時粉紅,有時紫紅,還有時鵝黃,一邊走一邊嗅,麻花辮子一甩一甩的,好看極了。

隊長家的大院子,裏裏外外種了不少果木,一時間桃花紅,梨花白,杏花粉,各色花兒爭奇鬥豔,蜜蜂來來往往,“嗡嗡”聲不絕。

沒人的時候,蓮子會叫上阿進出來玩會兒,她一會兒倚着桃樹,一會兒跑去靠着杏樹,歪着頭問:“好看嗎?”

“好看。”阿進老實回答。

“真的假的?”“真的。”阿進笑了,蓮子也笑了。

牆外的綠葉間有鳴蟬在“絲絲絲絲”叫個不停,空氣裏花兒的香味濃得很,蓮子調皮的樣子把阿進看呆了。

夏天熱,蓮子中午不回家。

制鬃車間的屋頂有一個天窗開口,開口下方挖一方淺淺的坑。下雨時,屋頂的水嘩嘩直瀉下來,落到坑裏總也溢不出來。晴天時,熱風下來就變成了涼風。

蓮子沒事就趴在工作臺邊沿,小瞌一會兒,阿進來上班,輕輕地敲擊幾下桌面,蓮子用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羞澀的笑笑。

山裏的秋天,天空瓦藍瓦藍的,雲兒像棉絮般潔白輕盈。

隊長門前的栗子熟了,一個個裂開小嘴,蓮子拿一根竹篙捅那刺茸茸的玩意兒,興奮又害怕,那東西掉頭上可不是好玩的,沒捅兩下,她就喊阿進幫忙。

阿進找個草帽戴上,認真地捅那刺球,掉下來的蓮子拿鐵鉗夾撿,用腳踩,可是不管用,她能有多大的力?不行還得叫阿進。

玩到興頭上,她用蘭花指捏着栗子球往阿進身上丟,清脆的笑聲在院落裏迴盪。

北風吹來時,堂心的木門被撞得“哐當哐當”直響,那兩個怕冷的員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隊長急着發貨,挨家挨戶去催。阿進與蓮子倒很自覺,每天風雪無阻,兩個人的時候,氣氛很微妙。

阿進喜歡回憶過去,腦海時不時閃過過去的片段,每當有趣的畫面出現,他會情不自禁地笑出聲。蓮子瞅一眼:“笑什麼呢,說來聽聽。”

“沒啥。”

“沒啥,你能笑出聲?講一個唄?”

“都是過去的事,講出來就不好玩了。”

“小氣鬼。”

3

年關來了,蓮子家也有一批貨要趕出來賣,可惜人手不夠:“阿進,明晚幫我忙行麼,我想把家裏的貨做出來,年前脫手變現。”

“好啊,要多長時間?”

“快的話,一個禮拜,慢的話,十來天。”

“沒問題。”

蓮子家在山崗那邊,阿進與她白天廠裏上班,傍晚下班後就去蓮子家幫忙。餘暉裏的山間小道,倆人一前一後的走着。

阿進步子大,走在前面,蓮子嬌小,常常喊他等會兒:“你跑那麼快乾嘛?”

“不快啊,我一直就這樣走路。”

“你就不能等等我?”

“這不你就來了麼?”

“傻!”

"什麼傻?”

“我看見一頭牛,傻!”

“牛在哪兒呢?”

“在我面前呢!”蓮子沒好氣地撅着嘴說。

蓮子爸媽都是實實在在的莊稼人,晚飯做的香,蓮子小哥找來一瓶古井貢酒,拉扯着阿進小酌兩杯。

阿進不喝,蓮子笑着說:“酒還好,喝點吧,天冷,喝點暖和。”阿進看着面前的酒杯,杯中酒清澈見底,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就淺淺地抿了兩小杯。

夜晚的檯燈下,阿進與蓮子沒人打擾,一個梳,一個理,默契的很。蓮子把收錄機音量調到適中,楊鈺瑩的甜美嗓音輕盈地環繞着小屋:“甜甜的酒窩窩,甜甜的笑,甜甜的臉蛋兒長呀長得俏……”。

蓮子堂姐提着毛衣過來織,打趣她:“蓮子哎,上次你媽說的山外那個小夥子,過兩天要來看你哎。”

阿進聽這話,手不由自主地一怔,他不說話,只是聽着。

“哈扯!”蓮子羞紅了臉。

“真的唄!還不好意思呢,不信問你媽。”

“你沒事就回去織,別打擾我們幹活兒。”

“好好好!我的天啦,我走我走,不打擾你倆好吧!”堂姐一路笑着離去。

“真的呀,你媽是那麼說的?”阿進輕輕地問。

“哪有!別聽她哈扯!她就喜歡開玩笑。”蓮子歪着脖子笑。

“我看像真的。”

“你也去去去!別來這一套。”蓮子嗔怒的樣子也挺好玩。

不知不覺到了十點,蓮子抽身去廚間炒兩碗雞蛋米飯,香噴噴的,給阿進的一碗盛得多,自己就一小口。

阿進不想喫,蓮子點了一下他腦門:“就你傻,不喫白不喫!”說這話時,蓮子眼睛亮晶晶的,“喫吧,都快涼了。”

連續幹了一個禮拜,完工。阿進回家的那天,蓮子送他出門,阿進嫌冷不讓送,蓮子靠在門口目送他上山崗,遠遠地叮囑:“有空來玩啊!”

阿進也遠遠地揮手,示應着,彷彿有些不捨。

蓮子送工資來的那天,正好阿進生日,阿進母親做了幾個菜,熱情留她喫晚飯,還特意邀了隊長夫婦,那天晚上,阿進很開心,父子倆與隊長喝了一斤多古井貢酒。

蓮子是被她小哥來接回家的,阿進想送一程,蓮子不讓,走時囑咐阿進有空去玩。

阿進嘴裏答應,想去又不敢,去玩不能空手啊,家裏還有兩個弟弟讀書,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過完年,阿進隨親戚出遠門打工,因走得急,也沒與蓮子打招呼。兩個月過去,阿進從別人口中得知蓮子也出遠門了,他思慮半天,鼓起勇氣給蓮子寫了一封信寄出去,幾經周折,一月過後才收到蓮子的回信。

蓮子在信中向他問好,最後一行字非常工整:“保重,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哥哥,祝幸福,再見!”

阿進有點呆,此後,再無聯繫。

4

又見年底,阿進懷揣着一點學徒費回家,他把錢全部交給了母親,母親裝作不在意地說:“聽說蓮子談對象了,男孩家也是山裏的。”

“哦,知道了。”阿進淡淡的迴應。

阿進有個姨媽,在蓮子家附近,聽說阿進回來,姨父特地邀他去喫飯,阿進猶猶豫豫,想想還是去了。

午飯時,姨父拿來一瓶古井貢,蓋子剛旋開,一縷醉人的清香就撲入阿進鼻孔,兩人興致高漲,邊喝邊聊 。

聊着聊着,不知不覺的一瓶酒倒盡,又拿來一瓶添了點,直喝到姨媽勸導聲起,方纔作罷。

太陽斜過屋頂,阿進才起身回家。

路過蓮子屋後,阿進隱隱聽見有人在打玩說笑,像是蓮子的聲音,伴隨笑聲還有個男的,不知是誰。屋裏的錄音機正緩緩地流淌着楊鈺瑩的《風含情水含笑》:“問一聲小阿妹,你要去接誰……”

阿進憋不住,突然仰天高歌:“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不回呀頭!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啊!妹妹你大膽的往前走啊!往前走!不回呀頭……”

停頓的瞬間,阿進聽見崗子底下有人說:“那個人喝醉了。”

上了崗頭,太陽暖暖地照着,阿進一屁股坐在枯黃的草地上,莫名的,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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