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容易,活難,越難越要活

《豐乳肥臀》是莫言先生所著的鴻篇鉅著,也因此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它描述了山東高密東北鄉,從清朝末年到改革開放以後,時間跨度達百年的,以上官家族命運的起伏爲代表的,一羣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我們看到,在一百多年前,女性地位的卑微與低下。書中的主角——“母親”,原名叫魯璇兒,從小父母雙亡。而她僥倖逃過了劫難,被姑姑收養。在以三寸金蓮爲美的封建時代,她也沒能逃脫被纏腳的命運。

可是,民國到來了,小腳不喫香了。原本想待價而沽的姑姑無奈,做主將她嫁給了家境殷實的鐵匠上官家。

過了門的魯璇兒,再也沒有少女時的天真浪漫,甚至連名字都被遺忘,她被冠以“上官魯氏”的名號。

上官家的男人——丈夫和公公,都很懦弱無能,也遊手好閒,強悍的婆婆一手操持着家裏家外。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結婚三年,她的肚皮毫無動靜。於是,遭盡了婆婆的辱罵和虐待,只有她自己知道,問題出在丈夫身上。

萬般無奈下,她借種生子。在接連生下了三個女兒後,婆婆的臉色陰得能滴下水來。她逼迫着剛生產完的上官魯氏去打穀場上勞作。下體還在滴着血,渾身乏力的母親,只能半走半爬着,強撐着着去曬穀。可上官父子卻因爲日頭太毒辣,躲在樹蔭底下悠閒地乘涼。

這樣的場景,任誰也會覺得心被揪了起來。好心疼可憐的母親呀!可是婆婆還嫌棄她動作太慢,故意偷奸耍滑,對她是又打又罵。可憐的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如果說,一開始母親借種生子,只是爲了希望穩住自己在上官家的地位,但此後,她再也沒有了那種負罪感。她甚至有了一種報復般的快感,生吧,反正也不是你們上官家的種。

只可惜,老天不遂人願,她接連生了七個,卻都是女兒。後來,她和教堂裏的馬洛亞牧師好上了,在這個瑞典人的溫存與關愛下,她傷痕累累的身心似乎也得到了許多慰藉。

臨生產前,婆婆上街隨意掃了些塵土倒在炕上,作爲鋪墊。因爲家裏的母驢也同時要生產,婆婆便置疼得死去活來的上官魯氏於不顧。照她的說法,反正你生過這麼多孩子,自己懂得如何處理。而母驢是頭胎,需要照顧。

人的性命竟抵不過一頭毛驢嗎?真的是莫大的悲哀呀。

恰在這天,日本鬼子掃蕩了這片土地。公公和丈夫均被打死,婆婆也瘋了。在苦難中,母親生下了一對龍鳳胎:金童和玉女。只可惜,馬洛亞牧師因爲不堪羞辱,也自殺了。

面對着一大家子嗷嗷待哺的子女,母親兀自強撐着,操持着這個家。女子本弱,爲母則剛。她像只護雛的母雞,拼盡全力也要護着自己的孩子。

上官家的女兒們在慢慢長大。在苦難中成長起來的她們,個個有獨立的思想,有敢作敢爲的勇氣和擔當。

大姐愛上了土匪頭子,跟着他去闖蕩江湖,並把自己的女兒沙棗花拋給了母親。後來,土匪頭子因爲做了日本人的走狗而被剿殺。戰鬥英雄啞巴孫不言卻回來了,因爲之前有過婚約,再加上政府的強制執行,大姐不得已再嫁給了啞巴,卻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後來,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卻被啞巴發現。在打鬥中,她誤殺了啞巴而被判處死刑。

二姐愛上了司馬良,一個大地主家庭出身的少爺,他加入了國民黨,也是一條有膽有識的硬漢。在國共內戰時期,二姐不幸被流彈擊中而身亡。

三姐,則與外鄉來的捕鳥人鳥兒韓有着牽扯不斷的情愫。後來,鳥兒韓被日本人抓了壯丁,三姐受不了這個打擊,成了半人半仙的狀態,最終跳懸崖而亡。

四姐,在遍野餓莩的饑荒年代,爲了拯救一家人,自願賣身當妓女。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儘可能多的攢錢,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在文革時期,當她好不容易回到家鄉時,藏在琵琶裏的半生積蓄,卻被公社幹部強行沒收,欲哭無淚。最終,因花柳病復發而悲慘地死去。

五姐,應該是姐妹中較幸運的一個,她愛上了共產黨人魯立人,並投身革命隊伍。在反右運動中,她努力要擺脫與落後家庭的關係,甚至因此而改名換姓。這種明哲保身的做法,未免令人所不齒。但最終,在文化大革命中,她還是沒熬過去,自殺身亡。

六姐,更是突破種族的界限,愛上了美國的飛行員巴比特。可是,因爲巴比特當時是替國民黨站隊的,於是,他們也被共產黨俘獲。在試圖逃亡的過程中,不幸被一個寡婦用手榴彈炸亡。

七姐,在饑荒年代,因爲母親實在養活不了一家人,不得已賣給了一名俄羅斯貴婦。她後來有幸接受了高等教育,畢業於醫學院。在反右運動中,作爲一名右派被改造。後來,因爲實在抵擋不住饑荒,竟放下高傲、純真的性子,委身食堂的廚子。最終,因食豆餅過量,脹腹而死。實在是個悲劇。

八姐,可以說是完美的化身。雖然她生來就雙目失明,總是躲在不被人關注的角落,似乎很缺乏存在感。實際上,她的內心像明鏡似的,純潔而透明。在三年困難時期,爲了不拖累母親,她悄悄地摸出家門,選擇了投河自盡。

作爲上官家唯一的男孩,金童,被寄予了家族的厚望。母親的寵溺,姐姐的呵護,沒能讓他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相反,卻將他培養成了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巨嬰。他患有戀乳癖,喝母親的奶水直到七歲。之後也很排斥普通食物,以羊奶代替。

不但是在飲食上,在精神上,他也是一輩子不能獨立,始終寄養在母親的羽翼之下。

所以,我們說,在教育子女的問題上,做父母的一定要懂得,該放手時就放手。否則,你以爲的對他好,反而會因爲過多的愛而害了他。

書中最可歌可泣的,是偉大而堅強的母親。

爲了孩子,母親練就了超人的本領。她能將自己的胃變成裝食物的口袋,趁着別人不注意,將豌豆呀、小麥呀,遇上什麼就裝什麼,能吞多少就吞多少,一股腦地吞下肚,回家再對着臉盆吐出來。有時候,除了食物,母親甚至會把膽汁和着血絲一塊嘔出來。

我們知道,牛反芻是因爲特殊的生理構造,母親的反芻,卻完全是爲了下一代不至於活活餓死。從一開始需要藉助筷子催吐,到後來傾吐自如,母親是吃了多大的苦,熬了多大的罪,才練就這項本領的呢?

母親,就是那堅韌的蒲葦,即使再大的風、再大的雨,也不能將她摧折;母親,就是生命的河流,哪怕只能匯聚點滴的甘露,也要勇敢的向前,奔騰不息。

我覺得,《豐乳肥臀》中隱約有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中的影子。兩者都有比較魔幻的寫作手法,而最相似的,就是“母親”和《百年孤獨》中的老祖母蘇拉烏爾,都有着同樣母性的光輝。

她們都在家族一次次走向苦難的歷程中,以偉大的母愛,堅毅的性格,一次次挽狂瀾於不倒。她們不但哺育了下一代,還將子女們的下一代撫養成人。

她們都知道: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難,越難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掙扎着活。

致敬,偉大而堅強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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