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初年

我以爲我對你好,便是對你好,你以爲你對我好,便是對我好,殊不知,我們從來都不知道,自以爲是的好,對對方來說,卻是束縛和困擾。因爲我們都未曾開口問過對方,想要什麼樣的好。

中午的陽光透過窗戶,溫暖的灑在印刻着歲月痕跡的桌子上,輕輕撫着一名女生稚嫩的臉龐,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下,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此刻正盯着手中的一本小說,深深的沉浸在裏面,全然不知,旁邊的人喊了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

“馬瑤,馬瑤,馬瑤!!”

實在沒辦法的張浩文,站在高二七班的教室門口,手裏揉了一堆草稿紙,邊喊邊打向坐在窗子邊的馬瑤。

最後一下,喚醒了沉浸在小說裏的馬瑤。她擡起頭看向紙團與聲音傳來的地方,前方門口處,張浩文半個身子都快貼在門框上了,探出半個頭來,招手示意馬瑤出來。

馬瑤不緊不慢的出了門,正疑惑他要幹什麼的時候,張浩文從背後拿出來一大袋子的零食,臉紅到了耳根,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裏,轉身就跑了。馬瑤呆愣着,看着跑向高二八班的那個背影,眨巴眨巴眼提着零食回了教室。

馬瑤生性開朗好玩,雖然大多時候還是跟同桌鄰桌圍在一起看小說,聊八卦。但是絲毫不影響她跟鄰班同學嬉戲打鬧交朋友。

所以張浩文會給她送零食,完全不驚訝,就像馬瑤經常說的,如果連幾個藍顏知交都沒有,那這三年的時光便白白浪費了。

大部分同學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少部分把心思放在玩兒上,所以,馬瑤就和這少部分人成了朋友,張浩文並不算那少部分人,因此強行加入他們的時候,顯得格格不入。

而且張浩文是個並不怎麼幽默,又很容易羞澀的人,但他笑起來的時候,能讓人忘記諸多煩惱。

所以馬瑤會注意到這個話不多的男孩,每次聚衆玩遊戲的時候對他很是“關照”,也許就是這樣,不久兩個人就偷偷傳遞起了“小紙條”。

此後每天的早點,課間的零食,午飯,一樣沒落下,我們都驚訝於張浩文的恆心,在驚訝之餘又咬牙切齒嫉妒着馬瑤這種安心承受卻不明確迴應的行爲。

漸漸地在高考臨近的緊張中忘記了有關馬瑤和張浩文的事情,後來我們再也沒空注意馬瑤的桌子上是否有早點,課間是否擺着零食,就那樣匆匆忙忙的告別了高中時光。

大學畢業三年後,我們大部分人都沒有聯繫過,甚至忘記了有些同學的名字,記不清他們長什麼樣子,卻有人通過各種方式,把我們重新聯繫到一起,加入了以班級命名的微信羣,每晚上閒暇時,總會有人在羣裏面,陷入回憶,談論我們那時候的種種幼稚行爲,還組織起了一次聚會。

沒有離開這個小城市的我們,這一次被聚集在一起,在千變萬化侃侃而談的同學中間,我居然看到了馬瑤,但沒看到張浩文跟她一起,忍不住好奇,坐的離她近了一些,期間有人過來跟她搭話,我也就被擠到了邊上,無緣一敘。

聚會結束時,大家都似乎格外的高興,喝的多了,各種糗事都可以聽得到,在高昂的餘音中我們又迴歸孤寂的夜晚,似乎,有些熱鬧只是暫時迴歸,一瞥之後又回到原來的狀態中。

回去不久就看到馬瑤給我發的消息,她問我似乎有話對她說。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小心翼翼的問了她一些近況,轉而又聊到我的疑惑之處,她說這得約個時間見面聊。

果然,一個星期天她聯繫了我,於是我們在一個餐廳邊喫邊聊。

高中的我和馬瑤,也許關係並不十分要好,但是坐在我前面的她,永遠保持着最活躍的狀態,每次有什麼苦惱,或者看小說要吐槽一個角色的時候,第一個轉過來給周圍的我們說,但沒人想天天聽一些無關乎學習的事情,起初還能跟着馬瑤一起吐槽某個小說裏的角色,後來漸漸地失去耐心,一看到馬瑤轉過來,就趕快制止她讓她坐回去,次數多了也沒人願意搭理她了。

但事情總有例外,在我苦思冥想尋找拒絕她的理由的過程中,她已經對着我滔滔不絕的說完了,然後我瞠目結舌的在腦海裏想象着她講的天花亂墜的小說情節。

許多年過去,馬瑤身上已經看不到當初跳脫的影子了,倒是越發的大方嫺熟,還有歲月的積澱帶來的穩重。

她坐在我對面,莞爾一笑,說起了我感興趣的事。

高考結束後後,兩個人都沒有考上大學。馬瑤原本就不抱希望,填報志願的時候填了外省的一所全日制專科院校,她以爲張浩文會和自己一樣,跟她去同一個城市。

卻不知張浩文沒有馬瑤的灑脫和勇氣,他還有家人對他的期望,他有責任和擔子,所以他選擇了復讀。

在此之前,兩個人都沒有面對面交流過,完全在猜測對方的心思,都在試探對方在乎的到底是什麼。但是,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後來,兩個人鮮少聯繫,即便聯繫了,也只隔着手機屏幕發出簡短的幾行字,承載不了任何感情的樣子。

這樣要分不分,藕斷絲連的日子讓兩個人都痛苦了一陣子,馬瑤決定斷了這份羈絆。

大一的寒假,馬瑤回到了家鄉,約了張浩文喫飯,她要告訴張浩文這是兩個人之間最後的一頓飯了。但是,見面之後,原本覺得無話可說兩個人卻意外的高興,張浩文話多了,跟馬瑤說了很多他跟朋友之間的趣事,好幾次馬瑤爽朗的笑聲充斥着吵吵嚷嚷的小餐館。

回家之後,馬瑤忘記了要跟張浩文說什麼。但那個寒假是她最開心的日子,那段時間她體會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好在張浩文隔三差五給她送喫的喝的,兩個人早上出去,晚上回家,簡直不要太忙!

快樂的時光是短暫且銘心的,一些美好終將儲存在記憶裏,時刻把我們從漸行漸遠的距離拉回來,仿若昨日,重溫美好舊夢,給我們堅持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馬瑤大二的時候,張浩文順利考進了家人期望他考進的大學,但兩個人還是在不同的城市。不同以往的是,張浩文有時候會不遠千里,坐很長時間的火車,忍着路途遙遠的顛簸出現在馬瑤面前,給她意外的驚喜。

這樣的關係持續到張浩文大學畢業,此時的馬瑤已經工作快兩年了,張浩文在一家不錯的公司實習,有時候忙的沒日沒夜,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大大縮減。

雖然關係依舊,卻已不是少年不知愁、一往情深的當初模樣。少年長成後的張浩文有好的學歷,好的機遇和前途。反觀自己,不怎麼樣的學歷,勉強湊合養活自己的工作,馬瑤才驚覺,是不是離張浩文有點遠了,危機感由此產生。

雖然張浩文在忙碌中依舊能擠出時間給馬瑤打電話,郵寄馬瑤喜歡喫的零食和喜歡的動漫畫集。但馬瑤覺得更像是習慣性的用物質來維持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想要的是能見到真真實實的張浩文在她面前,而不是手機那頭看不到表情的聲音,不是一次兩次無法兌現的口頭承諾,也不是爲了回報你的好,我就甘願在希望失望之間等你許多年。

從來,張浩文都沒有說過,他和馬瑤以後作何打算,馬瑤偶爾問起,他也只是說現在一無所有,要先立業再成家。每到這時,馬瑤心裏的失望再次加固一層。

七年時間,聚少離多,本就不易,脆弱的連接着兩個人之間感情的,唯有一部手機,和一沓日積月累的郵寄小票,還有少的可憐的幾張火車票,在馬瑤的手指間泛黃,失去光澤。

漸漸地,馬瑤不怎麼主動聯繫張浩文了,他工作上的事情夠他煩心的,再頻繁的聯繫,只會適得其反,張浩文也不怎麼聯繫了,電話從一天一次,變成一週一次,後來不規則,長的話一個月,短的則半個月,最要命的是,電話通了之後,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總是陷入沉默。

步入正軌需要時間,張浩文不急不躁的從一羣同齡人中脫穎而出,得到了更多的肯定,有了他滿意的答卷。

此時,他才覺得可以配得上馬瑤的期待,興高采烈去見馬瑤,恍然間很久都沒見的兩個人,坐在一起,馬瑤看向張浩文的時候,她覺得要仰望張浩文,纔可以平視他的眼睛。

也許是太沉浸於自我的滿足、自豪感之中,張浩文並未察覺馬瑤有何異樣,一昧說着他的艱辛歷程,就像在臺上情緒激昂的演講,眼裏只有自己了。

臨走的時候,馬瑤終於鼓起勇氣,跟張浩文做了道別,這一次,再也不見。夜空之下,星光稀疏,看不清馬瑤臉上的表情,也看不透張浩文的內心。

張浩文聲音顫着,小聲的問什麼原因,什麼理由,又是什麼道理,說着說着,語氣提高了,帶着滿腔的委屈,夾雜着一絲絲憤懣,吼着質問馬瑤,把他這些年爲了馬瑤,爲了兩個人的未來所受的委屈和苦楚,全數傾出。

等他冷靜下來,馬瑤才慢慢解釋,對於張浩文的好,太壓抑和沉重,她從來不要求他,只是希望他能夠活得自在,沒有負擔。她想要什麼,他從來沒有問過,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張浩文自以爲的地位、物質從來只是強加給自己的想法,他認爲,那就是馬瑤想要的。

也許,曾經的張浩文在這個明朗燦爛的女孩子面前,是自卑的,沒有信心的,但是馬瑤給了他機會,給了他堅持下去的理由。但終究無法回過頭,在那幾聲輕聲細語裏,找回自己的羞澀微笑,找到自己的溫情陪伴。

這條路,在沉默中,在沒有溝通的陌生感裏漸行漸遠。

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你恣意盎然飛的那麼高,等着去見握着線的意中人。卻忘了站在原地的人,再怎麼等,也等不回當初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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