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荻:
你好,
一別三年了,這封信也許會有些唐突。三年前我離開了中國,前往尼泊爾,在安娜普爾娜山區的一個學校裏支教,學校置身於山林中,可以隨時眺望雪山的山峯。
當地人很善良,託神的福,儘管物質匱乏,我們生活得很快樂。
今年我來到這個印尼南部叫拉託烏底的小鎮,成爲鎮上基督教會小學的老師,我教學生英文和繪畫。學校里老師和志願者互助而友愛,學生們都很可愛,一切在神的照看之下。
現在是印尼的雨季,今天是當地的公衆假期,我所在的是基督教會小學,遇到這樣的日子就停課了。早上,我和幾個老師帶着孩子在雨林裏徒步,這裏最多的是橡膠樹和棕櫚樹, 一路上看到好多小動物的腳印。回來的路上,下起雨來。
大雨如注,穿過棕櫚樹的枝葉,而陽光並未退卻,同雨珠一起在樹葉間閃爍。回到宿舍,我煮了一壺紅茶,聽着雨聲給你寫信。
得知陶子和你的作品都獲獎了,實在爲你們高興,而我,對如今的生活也很知足。
所以我很相信,生命中發生的一切事都是爲了成就我們。也許在我們出生之前,神就已經決定了我們的初始設置, 陶子是漫畫創作人,你最終成爲設計師,而我註定是一個朝聖者。
需要經歷一些事情,我們才能明白自己是誰。
我想,我們要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內心,誠實的面對過往,當下,未來。
我曾經想徹底地忘記過去,記憶中的那一段帶着被蛇纏繞並咬住咽喉迷幻窒息的疼痛,劫後餘生的人自然願意去遺忘。不知不覺地,那些被我遮蓋的傷疤,那些深藏的祕密成爲陰暗洞穴的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盯着我的一舉一動,我向神懺悔,我請求神的寬恕。
我做不到忘記,我們無法騙自己說那些事沒發生過,它們發生了,它們就在那兒。我想把那些記錄下來,後來發現我寫出的東西是散亂的。我想,也許陶子和你能做到,直覺告訴我,你們會做到。
我是一個罪人,同時我也是幸運的,因爲那段經歷,我看到了神。一切都是註定的。
在神的光芒裏,我祈禱能獲得救贖,也爲你們祈禱。
願神賜福於你們。
——子菲
2013年7月7日”
這封信被一荻轉發到我的郵箱裏。
我在書架的角落裏找到一張褪色的照片: 二十年前的陽光散發着單純的氣息,三個揹着畫板的小姑娘朝鏡頭笑着,眼睛黑亮亮的。那是二十年前的我們,三個繫着紅領巾的小姑娘,穿着白襯衫,海軍藍的短裙子。中間的是一荻,梳着高高的馬尾,後背挺直,牙齒雪白,嘴角的弧度很甜也帶着一絲倨傲;子菲在左邊,泯着嘴,努力笑着,眼睛裏卻閃爍着不安,讓人想到一個易碎的瓷娃娃;另一邊的是我,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長相普通得讓人記不住的人。
時間把我們帶進了不同的命運,我寫書也賣畫,靠創作活得很艱辛,稿費能維持我一段時間的生存,沒有收入的時候,也會餓得靈魂和肉體分家。
一荻和子菲進了外企,後來一荻出國留學,成爲一名珠寶設計師。
我們埋頭應付各自的生活,很久之前我和子菲失去了聯繫,偶爾和一荻聊天,問起子菲,她就嗯嗯啊啊的迴避話題。
所以,這是一封讓我非常意外的郵件。
一個月以後,我接到了一荻的電話:“我們回一趟H城吧。”
“不行啊,趕稿子呢,沒時間啊”
“必須回去,現在!”
“咋了?”我摸不着頭腦。
她沉默了一會兒:“子菲自殺了。”
我一下懵了,那封來自印尼的信,內容看起來她生活得還不錯。在她的信裏我彷彿看到一副美好的畫面: 奇妙的熱帶雨林,美麗的校園,悠揚的唱詩,親切的同事,可愛的學生,她臉上安然幸福的笑容····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一轉頭看見書架上的合影裏,那個蒼白的小姑娘嘴角掛着溫柔的笑容,眼睛如同夜裏的大海,表面的波瀾不驚掩蓋着恐懼和疑慮的暗流。
一荻的聲音很虛弱:“我要去印尼把子菲的骨灰接回H城,你也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