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照兩鄉

下午四點十分,我拉起行李箱下樓,準備去機場乘機回杭州,媽媽跟在我身後送我。

四點十二分,我叫到一輛小區門口的出租車,司機師傅一刻沒耽誤,說去機場最近的路修好了。

四點十九分,我到了機場口。

下午六點二十分的飛機,時間還早。我讓司機師傅將我放在機場口,想轉一轉再自己走進去。

西寧曹家堡機場不大,機場口走到侯機大廳也不過十來分鐘。

我佇立在機場口的一旁空地上,行李箱立在身邊,肩上跨着我的雙肩包。

第一次乘飛機,我便是拖着行李箱走出大廳,再走回家。那一次,是十年前,媽媽重病,我從廣州趕回家。

那時的機場比現在還小,車子也少,坑坑窪窪的柏油路顛着我的行李箱,除了手麻,我的印象並不深刻。

小時候家裏開玩笑,說我和弟弟將來長大了賺錢了可以坐一坐飛機,從飛機上下來看看這個以自己村名命名並且建立在自己村頭的機場。

弟弟開玩笑說姐姐一定可以,他會開着拖拉機去機場大廳接姐姐。

那一次,我回到家媽媽已經做完了手術,新蓋沒多久的蓋板房陽光充足,媽媽躺在封閉走廊的一張小牀上,看着我進門大喊“媽媽”高興的想起身來迎接,掙扎半天終究沒能起來。

那個時候的媽媽雖然剛生完一場大病,卻也是紅光滿面。

我蹲在牀邊撫摸着媽媽的頭髮問,“疼嗎”,媽媽紅了眼眶,笑着說“不疼,就是走路沒力氣,走不動”。那個笑,是發自內心的。

機場地理位置比我們村高,我站在機場口可以俯瞰整個村莊。

我的行李旁是一塊大大的廣告牌,上面寫着青海柴達木枸杞,人間至寶。配上兩個藏族姑娘模樣的照片。

太陽很大,穿着羽絨服有微汗,我隨手拉開鈕釦,高原清涼的風迅速跑進了我的身體,很舒服,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真涼快啊”,下意識的轉過頭,只見一輛小轎車從身後跑過……愣了片刻又把目光轉向了往日的村莊。

眼前,那個曾經讓我拖着行李箱踉踉蹌蹌穿過的村莊沒有一絲痕跡,代替的是縱橫交錯的公路,還有鐵路、高速路。路的周圍是枯黃的小草和光禿禿的小樹,拆遷不到十年,那些樹還未長大。

在草和樹葉混合的荒地上,隱約能看到一些前幾天飄落的雪,像一坨一坨的棉花,陰涼處的雪是整個冬天都不化的。

我喜歡這種簡潔灰色清冷的冬天。

在這些公路和荒地更遠的遠方,是一羣高樓,叫高鐵新區,是我們拆遷後安置的地方。

這裏,世世代代居住的幾個鎮全部被歸置在了一起,原來開車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的親戚家,如今穿過一個小區就能到了。

只是,很多年老的親戚直到離開人世我也沒有見過。恍惚間,甚至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了。

網上一直流行一句話——我們懷念故鄉,不是真的懷念故鄉,而是懷念逝去的童年。

可我不是。

每一次經過小區門口,看見原來村莊的熟人我們會坐下來嘮嘮家常,會噓寒問暖,她們對我的記憶始終停留在那個跨着小書包天天上學的形象,說我很黑,很胖,話多,像個小麻雀。而我,始終沒有看到她們已經爬上額頭的溝壑,還有風吹起來後凌亂的銀髮。或許,只是不願意承認吧。

幼時的夥伴,我已記不清,同學羣幾年都不會有人說話。而有的,比我只高一屆的鄰居,這輩子我也是無緣再見的。

還有一些原來的鄰居被分到了別的小區。媽媽說,如果不微信約一約,許多一年都看不見面,也不知道大家都在忙什麼,一扇門,阻隔了太多太多。

前些天弟弟結婚,我從杭州趕回了家。婚禮上,許許多多熟悉的面孔在向我打招呼,我靠在她們坐的椅子上,她們拉着我的手,激動的拿起筷子夾食物給我,我開玩笑說,今天這些食物不是我家裏請客的嘛,滿桌鬨堂大笑。

阿姨說,以前怎麼都沒想到如今還能在這種豪華的酒店裏辦喜事,那個時候得殺豬,鍋碗瓢盆得街坊鄰居借來湊,家裏派出去的女人基本都在廚房,席沒上全自己先喫飽了。如今多好,啥都不用幹,坐下來就喫,喫完了擦擦嘴就走,都不用洗盤子。

另一個阿姨說,如今也就只有這樣才能見一面,以前這個家裏吼一聲那個家裏就能聽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喫個包子吧。

其實,童年並不多麼美好,而這些人,卻是大部分記憶。

她們在,就挺好。

手機響了,是爸爸發來的信息,問我登機了嗎?看了看手機,快五點,我回了信息便拉起行李箱走向大廳。

辦理好一切手續在登機口找了個凳子坐好,給家羣裏拍了一張飛機的照片發過去。媽媽發了語音過來,叮囑我一切小心,到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回信息。如果餓了機場能買到喫的就買一點,買不到就喫一點包裏裝的早上媽媽烙的餅。

下一秒,手機的頁面滑到了酷狗音樂,我翻出來剛剛出租車上放的亞東唱的《媽媽的羊皮襖》。其實,直到車子到達機場我都未曾回頭看一眼。一次都沒有。

儘管我知道,那個送我的人一直站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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