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木心(一)

木心,是什麼?

許多人不知道木心是什麼,也許,連丹青兄都不知道木心到底是什麼.

我們急需一個"木心觀".貧僧試着來給出我的答案.

木心有言:宇宙觀->世界觀->人生觀

那麼就來看看他的宇宙觀,世界觀,人生觀.

三觀不在別處,正在<文學回憶錄>中,這是木心的"散裝哲學",梳理一遍,其義自見.


貧僧此<論木心>,與木心本人的意見相左.按木心的意見,貧僧只能用<木心論>這樣的題目,因爲貧僧非常尊敬木心,不僅尊敬,簡直是篤愛,一本<文學回憶錄>,我視爲聖經.這聖經,不僅是文學的,也是宗教的,哲學的--三位一體的聖經.貧僧自視與木心的關係,一同木心與尼采的關係,那是天大的救命恩人.

但是,<木心論>之名,已被李劼佔去,貧僧並不願意步人後塵--一如木心不願意步人後塵--因而作<論木心>.木心明鑑,諸君明鑑.

<文學回憶錄>,散裝哲學,散而無失.好酒不怕散裝.

那麼就依循<文學回憶錄>的脈絡,來看看木心,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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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文學,局外人的回憶> 梁文道

上面一段,是木心的話.

下面一段,是梁文道的話.

梁文道兄敏於感,他知道,木心這段話,說的是自己,所以謂之"雄心".

解讀一下上面一段,就是說:

第一,木心公正地衡量過自己.

第二,木心知道自己永垂不朽.

第三,木心是陶淵明那一型的,熬住,不說.這裏的"不說",其實是不直接說,因爲這一段話出來,就等於是說了,說得委婉而已.

以上,是第一層意思.

那麼,隱含着的第二層意思,就在梁文道所謂的"雄心"中.

木心,與屈原,但丁,普希金,陶淵明,是一等的.所以木心的讀者,對他感到無所適從--能體會木心文辭之美,但這種美,總伴隨着巨大的疑惑,或者說,總感覺木心像宇宙一般浩瀚,難以窮盡--他,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梁文道就說出來了:


"時空錯亂",對的.木心是天外來客,從天上來的,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天才!

梁文道又說了:

木心"平視"一切巨擘大師,"平視",當然平視,因爲木心自己就是巨擘,就是大師,他看屈原,看但丁,看普希金,看陶淵明,如見兄弟,看老子,看釋迦牟尼,看耶穌,還是兄弟,也許"天才"這個詞已經濫用得太厲害,不足以"平視"聖如老子,佛如釋迦,神如耶穌這樣的頂尖聖賢,那麼換一個詞看看吧.譬如木心對釋迦的講述.

"得道"!

木心和釋迦牟尼一樣,是得道者.當然佛家稱爲成佛,禪宗稱爲開悟,道家稱爲得道,各有各的說法.但是本質上是一樣的,得道,就是超凡入聖.那麼,木心當然"平視"一切人物,哪怕你是老子,釋迦,耶穌,一樣平視.當然,平視並不意味着不尊重,因爲聞道有先後,後生總是應該尊重前輩的,而木心也正是這樣做的,他給老子,釋迦,耶穌以無上的讚美,對尼采無限地感恩.順便說一句,尼采也是得道者.各行各業各門各科的天才,從事的活動都不一樣,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是得道者,他們已經領悟了宇宙的奧祕,所以無往而不勝,所以才被人們統稱爲天才.

那麼,"平視一切現在與未來的讀者",也可以解釋了,因爲--衆生平等.

木心在文學回憶錄中小有表露,譬如在談到瓦格納的時候.

木心所言"天才","藝術家",是同義詞,都可以換成"得道者".譬如他要拉佛祖釋迦入夥藝術家,又指明藝術家瓦格納是一個得道者.

爲什麼木心總可以隨便指出誰人是天才,而誰人不是呢?因爲他自己就是天才,天才天生就識得,誰是他的同類--也就是天才;而誰不是.


李劼<木心論>亦談到木心成道的問題.

李劼發論,大概是因爲<困於葛>一篇中提及了"看山"的公案.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原本就是禪宗用以形容悟道之境界的比喻,三段論,古今中外都找得到類似的描述,譬如克爾凱郭爾,譬如尼采,譬如王國維,都曾發過三段論,其指向,也是一樣的,就是講悟道的境界.這幾位,也都是得道者.衆生看山是山,處於迷途;得道者"看山不是山",可稱二境;超脫之後如果還能返回人間,就是三境了--"看山還是山".還,可讀hai,亦可讀huan,讀huan,就有迴歸的意思.以二三分別論,屈原是二,賈誼是二,尼采是二,王國維是二,或自殺,或哀逝,或癲狂,按照世俗論,屬死於非命;釋迦,陶潛,惠能,南懷瑾等等,是三,壽終正寢.

而從木心的口氣看,他明顯是站在"還是山"的境界發論,因而李劼判定木心成道.

也對吧.但說那是成道之作,不準確,那是得道之後的作品.木心真正的得道之作--或者說剛剛得道的時候之所作--是這首詩,<如偈>.

"樓高清入骨,山遠淡失巔",這是非人間的景象,直入仙靈之境,和道家的"蓬萊仙山"同樣意境.如果不以神仙居所,不以得道的觀念來理解這一句詩,就永遠摸不着頭腦.

"肝膽忽相照,鐘鼎永傳衍",和誰肝膽相照呢?不好意思,並不是和丹青兄照,他們照不住木心的,木心照的是老莊,屈原,釋迦,耶穌,賈誼,嵇康,陶潛,惠能,莎士比亞,康德,尼采,拜倫,普希金他們,照的是人類一切天才.而道,佛,神,仙,天才,藝術家,得道者,這些只不過是不同的叫法而已.梁文道說"平視",木心自己說"肝膽相照",這就是評論家和詩人的不同講法.

爲什麼"肝膽相照"中間要加進去一個"忽"字呢?這個"忽",就是禪宗講的頓悟.忽就是頓,頓就是忽.木心是說他突然一下子開竅了,加入了天才的行列,那麼當然肝膽相照.試看賈誼如何描述頓悟的感覺:

"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寥廓忽荒兮與道翱翔".

忽!

按照佛家的講法,就可以統攝木心和賈誼的這兩個描述.

頓悟,即自證無我,了脫生死,心無掛礙,四大皆空.

"鐘鼎永傳衍",則是說木心有志於文學--鐘鼎文學--而繼承前輩之文脈.

"顧盼若神仙",不用"若"了,按照道家說法,得道就是成仙,木心就是活神仙.木心一貫委婉.

"晚晴風日好,大夢覺猶眠",作此詩當在60~70歲間,也就是晚年得道,也就是黃粱大夢初醒悟.

"每憶兒時景,蓮葉何田田",此非以童年應暮年,而是以執迷應醒悟.醒悟,山不是山.他看萬事萬物的那種實在感,真切感--也就是"田田"--消失了,空了.他有點懷念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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