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歡喜(三)

      莊子死妻。

      前去弔唁的惠子,沒有看到莊子“嗷嗷然隨而哭之”,卻是鼓盆而歌。當即斥責其薄情寡義,莊子卻說,人的生死,如氣之聚散,天地四季之運行,循環往復,無須哭泣悲傷。

      莊子鼓盆之歌如驚世絕唱,響徹了三千年,可因神仙打架,生拉硬拽進拉進自家寶卷中,竟意淫出了《莊子三戲妻》、《莊子試妻》之惡俗故事。

      莊子生前交待後事,對弟子們欲予厚葬之安排,拒絕得驚世駭俗,“吾以天地爲棺槨,以日月爲連璧,星辰爲珠璣,萬物爲齎送。”天地萬物爲我送行,這樣的葬品還不夠?世間還有比這更好的?

      尼采看馬。       

      那尼采站在一酒店門口,瞧見距他不遠的地方又或者是離他很遠的地方?有個車伕正在狠命鞭打一匹老馬。

      他穿過人羣衝上前,衆人面前抱住馬脖子怮哭不已。

      世人驚呼:尼采瘋了?

      所幸尼采沒遇到庸醫,竟遇到與之有靈犀的醫生,那位德國醫生的診斷是:

      “這個病人的症狀是,他試圖擁抱從他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

      尼采看到世人如馬一般,揹負了生活賦予的各種沉重枷鎖。人可以不斷超越自己實現自我突破,可馬卻不能,馬不能像人一樣主宰自己的生活,變成獅子,超越自我。

      可身邊又有多少無法改變自己宿命的人羣或稱馬羣?尼采爲人類而哭,世人視之爲瘋子。

      有多少靈魂因饑饉而死?沒有靈魂的肉身還有什麼意義?活着就要承重,所以尼采說,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又有幾人能領略哲學家獨有的情愛浪漫:

          “最沉重的負擔壓迫着我們,讓我們屈服於它,把我們壓到地上。但在歷代的愛情詩中,女人總渴望承受一個男性身體的重量。於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 ”

      尼采再次打開潘多拉魔盒,爲絕望的世人播撒希望。

      於是又想起一個人,那個一笑滿口白齒的人,驟然消失在衆人面前,不可思議地消失了。

      那隻貝殼杯呢?

      在齊魯大地瀕臨渤海灣處,廣袤無垠的灘塗潮帶上,有一條綿延三十八公里的古貝殼堤,是千百年來,層層疊疊的生命,飛蛾撲火般的前赴後繼,堆砌成堅固堤壩,抵擋着洶湧潮水。

      那隻貝殼杯就來自那裏,靜靜地立在桌上,帶着遠古呼嘯而過的海風,歷經時光千百年的撫摸與拂拭,晶瑩剔透間透出柔柔溫潤。與那人笑出的滿口白齒,交相輝映,驅散了辦公室特有的爾虞我詐與劍戟森森。

      如今貝殼杯還在,那個笑得滿口白齒的人卻匆匆而去,甚至來不及話別。

      與這個生命有關的,豈止貝殼杯,還有很多很多,比如,同出於千年古貝堤的鮮美蝦醬,惠及一方世代子民的特色美味——吳氏第一醬,經篩選、醃漬、搗缸、日曬等繁複流程,變成鹹香可口、色澤誘人的佐餐副食,清貧歲月的盛宴,如今舌尖上的美味。

      他就提了這樣一罐美味,當然蝦醬處處有,可誰能抗拒得了,這一罐罐帶有其特有餘溫紫色的誘人的蝦醬,還有亙古海風與柔情陽光?

      逝者面前,淚水肆意,或如陰雨綿綿不絕,或……鼓盆而歌?淚,又爲誰而流?歡喜又與誰同生?喬布斯說,死亡是生命最好的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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