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情

湛藍的天空,絲絲縷縷的白雲飄忽不定,兩相映襯,顯得天格外藍,雲格外白。這對於從北方雲山霧罩的山坳裏走出來的吳樣來說,彷彿是一場改天換地,什麼是海天一色,吳樣在他跨進大學校門時,終於見到了這壯觀的一景。

從學校迎新車裏下來,吳樣拿上自己僅有的一個木頭箱子,把入學手續辦好以後,跟着學長帶着的人馬往學生寢室走去。

一條長長的內走廊,兩邊寢室的門稍稍錯位地開着,樓道里和剛纔下車時的空曠場地比起來,有些悶熱,好像一絲風也吹不進來,額頭上像蟲一樣爬在皮膚上的汗水,讓兩手拎着行李的吳樣無暇顧及。他掃視着門上新生名字,找到了自己門牌號爲401的寢室。

在家裏也做農活、做家務的吳樣,草草地就把自己的牀鋪收拾好了。說是收拾,其實也很簡單,牀上就鋪了一張涼蓆,因爲天熱,棉絮、牀單都省了。他拿出一本看了多少遍,書角都捲了邊的小說《紅巖》,坐在牀的中間,背靠着上鋪的牆看了起來。

寢室裏陸陸續續有同學進來。這時,一聲“色兒呀(401)”,讓低頭看書的吳樣誤聽成蛇來了,緊張地擡起頭來,卻看見一個個子不高,眼睛有些凹進,顴骨有些突出的小夥子,拎着箱子和送他來的家長一起走進門來,吳樣猜想,他應該就是最後到來的下鋪還空着的劉寶,至此,寢室的7個人到齊了。

夜色降臨,送行的家長都回家或住招待所去了,7個男孩子洗漱完畢,就開始了大學階段第一次的自我介紹,劉寶還提議,介紹完了以後,每個人講一個最能代表自己家鄉特色的故事,這樣大家纔會很快彼此融和。幾個室友一致贊成,當晚就開始了天南地北的神侃,湖南的故事,湖北的故事,江西的故事······

夜已深沉,窗外的榕樹難掩倦容,葉子紋絲不動,水中的蛙鳴就像是在委屈的喊着"悶熱,悶熱",劉寶起身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明晚接着講吧。大家就都安歇了。

四張高低牀,7個大小夥子,一間不大的寢室烘得像蒸鍋。下鋪的同學喊熱,吳樣就着自己在上鋪的方便,想把窗戶開得大一些,無奈,窗戶已經開到底了,吳樣索性把窗戶的紗窗打開了,瞬間,一股颼颼的穿堂風長驅直入,頓覺屋子裏有了一些涼意,慢慢的,大家都沉沉地睡去。

南方的9月,太陽早早地就準備出山了,吳樣眯縫着眼睛看着晨曦微露的窗外,側身睡着的身子準備平躺伸個懶腰,卻感到脊背處有一團東西挨着,涼颼颼的感覺,他沒有用手摸,而是扭頭向身後望去,這一望,非同小可,不禁倒吸一口氣,腦子一下空白一片,魂飛魄散,一條青綠色的蛇盤成一個圓圈睡在他的身後。吳樣大氣也不敢出,輕手輕腳地側身坐起滑到地上,告訴了下鋪的劉寶。

劉寶就是這一帶土生土長的人,蛇於他們是稀鬆平常,也是盤中佳餚,有時還是手中的玩物。劉寶緊緊握住吳樣的手腕,感覺吳樣的脈搏跳得平緩一些了以後,纔對他說:記住,再也不能開着紗窗睡覺。劉寶站在牀梯上把蛇摸起,走出寢室去到河邊放生了蛇。

晚上,彎彎的月亮高高地掛在深藍的天空,顯得神祕而優雅,寧靜又悠遠。7個小夥子繼續圍坐在一起,講述八方故事。劉寶兩手掌心朝下伏在桌面,掃視了幾個室友一眼說:今天既然看見了蛇,我就來講一個關於蛇的故事。

我們五湖是一個不大的漁村,四周都是大山,讀過毛·主·席的《愚公移山》吧,出門見山,背後靠山;山下就是灘塗、海水,能夠住人的陸地面積不大,擠擠落落地住着幾十戶人家。抗戰時期,日·本人爲了軍事的需要,想在遠離內陸的我們村修個機場,就調集了我們村的老老少少填埋灘塗。機場修好了,爲了隱蔽以防消息外露,日·本人將村裏參與了修建機場的男男女女全部殺光,最後只剩下了五戶人家。我們村取名五湖就是"五戶"的諧音,後來又由這五戶人家不斷地生育繁衍,纔有了現在的這個村落。

地理位置偏僻,人口不多,田地稀少,河湖密佈,隨處可見蛇,是我們村的一大特色。從小,我們就可以認出好多種類的蛇,什麼眼鏡蛇、青花蛇、蟒蛇等等,不一而足。哪些蛇有毒,哪些蛇可佐餐,哪些蛇可手玩,一輩一輩的傳下來後,都涇渭分明。

村裏有個叫小花的姑娘,特別喜歡玩蛇。她的父母早亡,和一個大她12歲的哥哥相依爲命,兩人的屬相也是蛇。

一天,一個羊倌跑到村裏請大家幫忙,說是一條蟒蛇正在喫他的羊。大家趕去,大爺、大叔、嬸子們都要小花哥哥護着小花,不讓她看見這麼殘忍的畫面,小花卻不願意錯過這個真實的《動物世界》,津津有味地看着蟒蛇一口、一口的往肚子裏送羊,那份滿足就像是城裏的孩子觀看有趣的動畫大片,她也一定是像“小王子”一樣,想像着蛇肚子的剖面圖——一隻羊在蛇的肚子裏呆呆的望着。

平時,小花手裏的玩具就是蛇,一圈、一圈裹在手腕,像長長的纏繞的手鍊和金色、綠翡翠的鐲子;小花還總是和蛇一起睡在牀上,哥哥拿她沒有一點辦法。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好心的村裏人給哥哥說了房媳婦。娶妻成家後的哥哥,養家餬口更是成了第一要務,對小花的這個愛好的厭惡程度也就淡了許多,窮啊,不玩蛇,還能玩什麼呢?

這一天,哥哥出海了。小花和嫂嫂喫完晚飯,天就黑了下來,天氣又熱,賢良的嫂嫂給小花打着扇子,小花圈圈的玩着蛇睡着了,嫂嫂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醒來,小花沒見着那條蛇。以前每次睡覺時,蛇就在身旁的,奇怪了一陣子後,小花就忘了這件事。

嫂嫂在哥哥出海回來後,就開始叫喚“肚子疼”,村裏的嬸子們都說:許是懷上了吧。小花哥哥聽了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想着好不容易娶進門的媳婦,那麼快就有喜了,他把嫂嫂疼愛得羨煞了村裏人。

隨後,嫂嫂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懷孕的特徵更加明顯。但肚子疼還是時有發生,想着是懷孕應該有的症狀,嫂嫂忍一忍也就沒有太在意。

卻不料,在一天喫午飯的時候,嫂嫂突然覺得肚子裏像貓爪抓撓一樣翻江倒海似的絞割,疼痛難忍,喫進去的食物吐了一地,臉色青綠,無力地放下筷子,一會功夫就從沒有靠背的凳子裏倒在了地上,等小花把村裏的嬸子叫來,嫂嫂已經歸了西。

嫂嫂的孃家不依了,好好的一個人嫁到你們家,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小花哥哥也很愧疚,嫂嫂嫁過來時間不長,卻沒有享到一天福。談來扯去,最終達成協議,厚葬,厚葬嫂嫂。窮得只夠喫飯的小花一家,東拼西湊地買了一口棺材下葬了嫂嫂。

春去秋來,小花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蛇,哥哥看她還小,只有由着她了。瞅着哥哥想嫂嫂的樣子,小花說出了那天玩蛇,蛇不見了的事情,村裏的嬸子們知道了實情,都說:搞得不好,蛇是從嫂嫂的下身進了嫂嫂的身體裏,以前就有過這樣的事。這一說不打緊,小花哥哥來了氣:怎麼可能?明明是懷孕動了胎氣而走掉的。嬸子們卻堅持自己的說法,並不惜打賭開館驗證。

村裏的一幫子人來到了墳地,鋤頭、鏟子的,幾下就現出了棺材。爲了這個賭,小花哥哥其實很爲難,他既想弄清事情的原委,想見日思夜想的嫂嫂,又不想死去的嫂嫂被暴屍。爲難之際,棺蓋揭開,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棺材裏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蛇,個個伸長脖子,探出尖尖的頭,吐着的舌頭讓人毛骨悚然,說是金蛇狂舞,一點不過。

講到這裏,劉寶嘆了一口氣,來了一個長長的停頓,有點木訥地看着大家,一臉的沉重、惋惜,反正表情怪怪的。已經聽得入了迷的幾個男孩子催促着劉寶:後來怎麼樣了,接着講啊。劉寶說:今天就講到這裏,結果你們自己去想吧。

吳樣和蛇同牀睡過一覺,那種驚懼,現在想來,心裏都是拔涼、拔涼。他不願設想任何結果,他覺得到此爲止就行了。

不曾想,大學畢業幾年後,吳樣到劉寶工作生活的城市出差,在一個餐館共進午餐時,見到了小花的哥哥。

劉寶告訴吳樣,小花哥哥剛從牢裏提前釋放出來,在這個餐館打工。吳樣問:小花呢?她現在怎麼樣了?劉寶說:小花被當時氣瘋了的哥哥扔進了爬滿了蛇的棺材,沒了小命。恢復理智後的哥哥想着因爲蛇而毀了的兩條性命,投案自首。

吳樣看着跑進跑出給客人上菜的小花哥哥,雖處鬧市,卻孑然一身,不禁感嘆:原來“蛇”情是這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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