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風與秦小新扯了手，悄悄地躲在幾棵大楊樹後面隱藏了，油坊小學門前立刻趨於寂靜。
幾隻小麻雀在大樹枝葉間自由自在地穿梭，跳躂，一翻一滾地交喙纏頸嬉戲着，啾咂不斷。突然，從別處躥飛過來兩三隻老麻喳，咵咵嘎嘎幾聲，嚇得小麻雀驚慌失措，四處飛散。
老麻喳展展翅膀，忽閃忽閃地拍打了幾下，擠擠挨挨地靠到了一塊，楊樹的細枝條晃盪了幾下，把幾片發黃的楊葉震落下來，唦唦地盤着旋，象一種美麗的舞蹈，悠然自得而又優雅地呈現着曼妙的倩姿，然而，這種怡然恬靜的狀態並不能維持良久，突然猶如斷了線的風箏，剎那少了牽絆與依託，那葉片日地一聲，一頭扎向下，直戳戳裁向地面去了。
飄飛的黃葉翩然落地純屬正常自然現象，可是，偏偏有幾片大的黃葉象長了眼，有了靈魂，竟有意識有目的有方向一樣，連二連三，前赴後續，啪啪啪，全拍打在面朝黃土背向天趴着的老寡婦那脊背上了。
老寡婦一陣抖擻，以爲是烏鴉拉的糞便撒在了她的身上，深覺倒黴，卟卟連續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沬後，忙擡起頭，睜開眼，用枯瘦的手指彎拐到後背上探探，只摸到幾片落葉，確定再無異物，才舒了一口氣，縮了縮麻角一樣的皺紋嘴兒，嘟囔着說:"娘那個腿兒…人倒黴了，喝口涼水也塞牙…人不得勢時，鱉孫野鳥兒也欺負老孃我…有一天，撞到老孃手底下，逮住你們這些扁毛畜牲非把你們連頭帶爪填火坡裏燒燒吃了不中…哼！"
隱藏在大樹後面的秦小薪聽見有動靜，一時存不住氣，就急想伸脖子露頭向外張望張望，剛一動彈，就被楚大風拉得緊緊的，又捺住他的肩膀死死的，不讓他輕舉妄動，抨着呼吸好一會兒，才小聲對他耳語道:"慌不得，別動！你要靜着心聽她是怎麼自個兒離開這裏的…纔好啊！"
老寡婦狐疑地看看四周，發現一個人影也沒有，又支拃着耳朵聽聽，也無絲毫響聲，就雙手撐地，弓着乾癟的屁股哼哼喫喫站了起來，隨即，她揚手一甩，不知何時，手裏多出的碎磚塊爛瓦片兒就嗖嗖地向樹枝上臥着的老麻喳攥去，驚得幾隻正揍熱鬧的鳥兒呱呱連聲驚叫，卟棱着翅膀飛跑了。老寡婦卡腰頓足仰着臉噘着嘴兒又是一頓臭罵:"媽那個臭B，讓你們浪…懟住一個是一個…有能耐就別跑呀娘那個B！"
楚大風秦小新兩人縮着脖低着頭不吭聲。
老寡婦環顧四周，確定近處真的無人了，才伸手拍拍衣褲上的塵土碎屑兒，自言自語地說道:"日她八輩兒老祖宗…早知道這兒冇人了，老子也不趴着活受罪啦！"說完，試摸着晃動跪得痠麻的雙腿，慢騰騰地走到教室門前，貼門縫兒向裏瞅了瞅，斷定也是沒人，就擡腿向破舊的雙扇門上哐哐跺了三腳，震得己上鎖的老式門擔兒門鼻兒一連串鐵環嘩嘩亂響，也震得破木門板一晃三搖，幾幾乎乎要散架兒。老寡婦看了，撇着嘴兒罵道:"啥幾巴破屋子爛門?當油坊都好幾十年了…還有臉兒改作娃娃們識字兒的學屋？"這老嫗罵夠了，彎腰依牆根兒拾起三五條打折的木棒，一併攬在左胳膊彎兒裏抱了，又絮絮叨叨地說:"這還差不多…來一趟老油坊也算沒白跑，檢回去當燒鍋棍兒用也滿得勁哩！"不一會兒，老寡婦趨到一個窗口下，又撿了一根二尺多長的斷棒，掄棍兒對着方格舊木窗就是一陣括打，震得窗櫺上的老蛆灰四外飛揚。老寡婦閃躲到一邊，看着自己的傑作，咧着僅剩三二顆稀疏的長牙齒，偷偷地笑了，說:"看老孃殺材冇用啦…人人都想欺負我看俺的笑話兒…哈哈沒門！…惹老孃生氣，俺就砸您的傢什解氣。"老寡婦罵足罵夠了，又瞪性了一會兒，抹抹滿嘴角的唾沬星子，在自己土灰色的破衣襟上一擦，又一抿，打了個啊嚏，擤擤鼻涕，挾着幾根長短不齊的斷木棒，小腳一拽一點的，腰身一扭一扭地回家去了。
過了一會兒，躲在暗處的秦小心第一個蹦出來，高興萬分地拃着膀子說:"大風快出來看吶！那沙冇名兒的二姨冇事拉叉也沒人搭理她…她自個啞不騰地就走掉了！"
楚大風從大樹後面走出來，用手指勾勾眼前的散發，也不笑，極認真地說道:"小新，你看到沒？老奸巨猾的人，都戴着假面具，見啥環境說啥話兒…都備有好幾幅嘴臉兒的。老寡婦剛纔的表現，就是很好的標本！"
秦小新收斂笑容，抓耳撓腮望着楚大風，遲遲疑疑地說:"我瞅見的僅是她的一張老臉兒…我咋沒看見她有幾張嘴臉呢？…難道她是妖精？她是白骨精？…會千變萬化不成？"
"唉！你那大腦開叉兒…你往哪兒想去啦？我是說她的舉動她的謾罵等行爲，演示出了她不同的心態，就象戲臺上的三花臉兒，還有電影裏的壞人形象，說變臉兒就變了…咱課文裏學的成語陰險狡詐兇相畢露就是對她老寡婦這號人最準確最恰當最形象的描述。"
秦小新想着楚大風的話，接不上腔兒。
楚大風又說:"小新，你猜猜，假若我爹和村裏社員們仍都在這兒圍觀的話，她老巫婆還會自動離開麼？"
秦小新卟哧就笑出了聲，接道:"大風，我想明白了，她肯定不會自已自己離開的！"
"爲啥？"楚大風歪着頭問。
"嗨，這不明擺着…她裝可憐麼，讓別人好言相勸麼！"秦小新得意洋洋地回答。
"對！我就討厭她裝，也反對她裝。她在鬥不過的大人面前裝好人，僞裝成披着羊皮的狼;而她對着我們這些不辯真假的小孩子面前，就使壞，就要惡物…哦，對啦！…你平時樹猴兒一樣在山坳的小樹林裏流躥，小新我問你，你會逮黃鼠狼刺蝟和尖嘴的野獾不會？"
<未完→待續>
12月4日午後於蘇州玉出昆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