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沒有飄雪。
二十幾載的漫長生命中,佳一是我唯一的閨蜜,她善良美好,在我的生命裏閃閃發光。她如同一顆夜明珠照亮了我的整個世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爲自己只能孤獨致死。
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每個月都會把自己零花錢和兼職賺到的錢劃一半給她交房租和生活費,剩下的一半再劃出一部分存着作爲戀愛基金,這是我們的約定,雖然手腳緊了些,但快樂卻加倍了,佳一很也找到了一份高中英語老師家教的工作,卻差點着了那個學生的道,於是她又擺了一段時間的地攤,沒想到這一擺就是一年,她每次給我打電話都很開心,說漸漸的每天都會有小五百的固定收入。
我也替她開心,可是她再也不收我給她的錢了,她信誓旦旦地說,“以後你就歸我養了,想要什麼儘管說,一定滿足你!”
追問下才知道在擺地攤期間她認識了一個男人,是個經紀人,一直勸她籤公司,對方給的好處足夠誘惑人,於是佳一在沒和我商量的情況下潦草的簽了合同。我有些擔心,害怕她被人騙,就像以前一樣,佳一笑着說,“我又不用出門,坐在家裏就有錢拿,你放心,除了你,那些臭男人還不夠格約我出去。”
如她所願,憑藉着顏值和身材,佳一成了小有名氣的網紅,她已經不需要我再給她生活費了,相反,她每個月還會給我買各種禮物,什麼香水化妝品衣服包包,幸好國外是單人宿舍,但她送的東西還是堆滿了大半間屋子,我開始也會回禮,但她每次都會送更多,在我感覺到自己在進行一個負反饋後,即使止損,這才保住了睡覺的小屋。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我們都才十三四歲,佳一這個名字在整個學校都是響亮的名字,不過除了學習優秀以外,其他都是負面的。
初三上學期剛開學的一次調位置,將我們排到了一起。那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佳一好像和傳聞中的不一樣,她並沒有那麼高冷,反而有點可愛,還給我送了一盒巧克力做見面禮。
她以前是Z班的學生,Z班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髒亂差,學生不服管教也就罷了,新來的實習女老師被嚇跑了好幾個,在走廊放了好幾塊小鏡子,實習老師本來就缺乏經驗,這樣一嚇唬,又羞又惱,沒過幾天就申請換班,不然就辭職,所以Z班一直就只有寥寥幾個退休的老教師。
就上學期期末,她們班還發生了一起人命案,一個男同學挖了好兄弟的牆角,被兄弟拿水果刀在屁股上砍了好幾刀,幸好是命大,雙方家長協調好了以後雙雙辦理了退學,而這個被挖牆角的女生就是佳一,作爲全校男生私底下評的校花,她擁有一張360度無死角的建模臉。
說是校花,自然就不是單單長相美就能評的到,她是以小升初全校第一的成績升上來的,本來應該在A班,聽說好像是把自己在A班的名額自願賣給了一個富二代,所以總體來說,她足夠優秀。
初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也是一次全年級的大換血,旨在將全校的尖子生全部集中到一個班,這樣老師教學方便,學生接受能力也比較統一,校長這一舉動勢必要將全班都送上重點高中,爲學校博得名聲,佳一就是趁着這次機會升上來的。
我收下巧克力,淡漠又疏離,對她點了點頭。我不是不喜歡喫,而是有一次我藏了一塊巧克力在褲口袋裏,媽媽晚上回來沒來得及掏出來就放在裏面一股腦全洗了,早上嘴饞想要拿下來喫卻發現夠不着,只能屁顛屁顛地踩在凳子上,不小心踩偏了,一隻腳騰空就要從陽臺上掉下去,媽媽那時剛在打離婚官司,家裏沒什麼錢,只能租一間小房子,在二樓,陰冷又潮溼,不過幸好是在二樓,我才能毫髮無損。
傳聞中,她雖然成績可以,但喝酒抽菸打架樣樣精通,還男女通喫,不僅和男生談戀愛,還招惹女生,我一直對同性戀懷着極大的抗拒心理,所以對她一直沒什麼好感。
相處久了,我發現她就像知心大姐姐一樣,細心照顧着我的所有,我們牽手一起去廁所,一起喫飯,一起哈哈大笑,睡同一張牀,甚至穿過對方的貼身衣服。
生日的時候,佳一給又我買了一個小蛋糕,我皺眉說,“以後還是別買小蛋糕了吧。”
佳一有些尷尬,以爲是我嫌蛋糕小,“我怕兩個人喫不完會浪費.....”
我連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以前都是一個人喫一大個,要是以後我們鬧彆扭了,又沒人陪我了,那我肯定又會不適應,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喫。”
“沒事,以後你的每一個生日我都要陪你過”
“要是我們吵架了呢?也會陪我嗎”
“傻瓜,當然了,我們是什麼關係!”
於是我們一起考上重點高中,同一所大學,畢業後我去留學,她選擇了工作,我不解,邀請她和我一起,佳一隻是搖頭,她沒錢。
我那一刻才知道,她家裏很窮,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被車撞死了,爸爸馬上找了個繼母,奶奶嫌棄地把她送去了外婆家,只因她是個女孩,卻美名其曰怕外婆傷心過度,繼母在結婚的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她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你知道嗎,我媽是被她們害死的,算命先生說我媽生不出男孩。”
佳一和我說這些的時候面無表情,就像是喝水一樣平淡,我卻很難受,心抽抽的疼,不知道是爲她,還是爲自己。
“我十一歲的時候,外婆病死了,幸好,媽媽還給了我一件禮物。”
她狡黠朝我一笑,我沉吟片刻,說,“你不愛他們吧,我是說,給你錢的男人。你覺得噁心嗎,就是當你知道他們的孩子有可能會比你更大的時候。”
佳一眼神有些恍惚,她搖頭,“我只恨自己沒有早點長大,那樣外婆就不會因爲住不起院在家裏等死,外婆的存摺裏還有一萬塊錢,是媽媽以前打工的錢,外婆只生了媽媽一個孩子,我說要帶她去醫院,她卻讓我好好上學,考學校,別像我媽一樣,早早地結婚,等掙錢了再回來接她去大醫院。
你知道嗎,我知道外婆在騙我,我知道她快死了,但我害怕,我害怕外婆死,卻更害怕花光了錢她還是會死,我心慌,只能裝作聽不懂,笑着給她擦乾嘴角的口水,互相欺騙着,這就是生活原本的模樣,污濁,腐爛不堪。”
她趴在我懷裏哭,我說,“你和我一起去,我借你錢,等你畢業了再還給我。”
她不肯,她說,以後一定會去找我玩。我說,“那你別和他們聯繫了。”
“我沒錢”她有些窘迫。
我堅定地看着她,似乎耗盡了所有勇氣:“和我在一起,我給你錢。”
佳一愣了片刻,莞爾,“我們一直在一起呀。”
“我是說,我喜歡你。”
我在國外的第一年認識的陳孟錦,第一次見他是在華人餐廳,那天太陽毒辣地很,他穿了條沙灘褲,非得挨着我坐,礙於那天人實在多,確實沒什麼位置,我也就忍了,等到他的手伸到我大腿時時,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當即就惱火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扇了他一個大耳光就倉促離開了。
後面他也跟了出來,開着一輛紅色的小破車,嬉皮笑臉的調戲等車的我,“喂,我叫陳孟錦,想和你交個朋友,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我白了他一眼,低聲罵了一句,“死變態。”
恰好車到了,我急忙鑽進去。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撈到我地址的,據他說是那天他跟了我一路,他說的士不安全,怕我出事,才一路跟着,不過他還算老實,沒有破門而入。
他追了我好久,可以稱得上是死纏爛打,但是我很禮貌地拒絕了。陳孟錦長得很帥,也很高,白白的,除了有些當流氓的潛質外,其他的都還好。可我不是不喜歡帥的,也不是憎恨流氓,我只是敏銳地能感受到,陳孟錦把我當作了獵物,可能是我三番兩次的拒絕挑起了他的征服欲,可我討厭被征服。
我在電話裏把這些通通告訴佳一,可是她不信,惡狠狠地說,“就你,也只有我喜歡”隔了好一會兒,她又慢吞吞的說,“那個,別理他,聽見沒有!”
“那你還不快點來保護我,不然我就……”
“不許!”
佳一終於來找我了,她變得更好看了,長高了不少,瘦了,嬰兒肥不見了,唯一讓我滿意的是,她臉上笑容多了。
佳一以前和我睡的時候,我們能一直聊到天亮,可漸漸的我們開始無話可說,只是不停的討論學生時代的趣事。
陳孟錦很怕佳一,我估計是她身上的流氓氣息比他還重,不過他怕歸怕,來還是要來的,不過他不會和以前一樣空着手來,再不濟也會帶好幾袋子零食,就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圍着佳一轉。
這種待遇在佳一沒來之前我是享受不到的,是的,有什麼東西變了,陳孟錦好像看上了我的佳一,她比我好看,比我有性格,我很害怕。
不是覺得少了陳孟錦的追求,我的人生變得無趣起來,而是害怕佳一,陳孟錦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還不錯,如果。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個月後,陳孟錦單方面宣佈和佳一在一起了。
佳一靜靜的坐在那裏,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我很難受,但我還是接受她的選擇,第一次我對她表明愛意的時候,她先是驚詫了半刻,然後支支吾吾地轉移話題,我笑着說,我等你,她才放鬆下來,那時候的我是相信時間會改變一切的,就像是人們以前總以爲地球是圓的,但突然有一天某個人蹦出來告訴你,不,你是錯的。
所以,我只是說,那我等你吧,等你四年。
有一天,她打電話給我哭訴,又和陳孟錦吵架了,他要和我分手,我匆忙趕到她家,一片凌亂,空氣中有着一股濃重的香氣。
“你坐。”佳一給我倒酒。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覺得頭暈的,只記得我抱着佳一,心裏是藏不住的喜悅和安心,漸漸昏睡過去。
我從牀上起來的時候,倒吸一口氣,難受地捂住眼睛爬起來。昨晚實在喝的有點多。
照舊往牀頭一摸,佳一還是在乎我的,我就算再等四年也值得,我笑着掀開被子,“太陽曬屁股了,小懶豬!”
陽光熱烈地從窗戶灑進來,轟轟烈烈地點燃我心中的怒氣。
短暫的沉默,臉上的笑容在那一刻僵住,我身邊的這個人不是佳一,是陳孟錦,他此刻半裸着身子從牀上爬起來,鎮定地安慰我,“咳咳,這種事情誰也不想發生,不過,既然發生了,我覺得,也許你願意接受,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他停頓了一秒,輕鬆地就打探到了我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地方,“而且,你能永永遠遠跟佳一在一起,誰也不能分開你們,你,我,她,我們三個人,再也不分開了,好嗎。”
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種感覺,如此寒心,明明是九月,我卻恍若處於寒冬臘月,深深的無力感將我拖入水潭,渾身的神經在這一刻繃緊,我張大嘴巴,不住地搖頭。
佳一她騙了我,那杯酒里加了東西,當時我就猜到了,可是我以爲是她……
她抱着我哭,她說心裏有我,她說三個人可以一起生活,她說她避孕藥喫多了生不了孩子,她說等我一懷孕生了孩子,是男孩更好,這樣她就能嫁到陳家,她說我不能太封建。
我沒有一絲怨恨,我不恨被人玷污了身子,我不恨她設計我利用我,我不恨她嫁人,我不恨她不愛我,我只是擔心陳孟錦那樣花心的性格是不會對她好的,會讓她受傷。
我買了第二天的機票,悄悄地從美國回到家中。
媽媽躺在沙發上睡着了,電視裏還在重複播放着老掉牙的電視劇,我輕輕走過去給她蓋了件毯子,媽媽的鬢邊多了白髮,顯得格外突兀。
一個月後後,是我二十四歲的生日,媽媽買了一個超級大的奶油蛋糕,香噴噴的,成片的小草莓鋪在奶油上,又灑在一層糖粉,看得出來,媽媽廢了心思,我摘下眼鏡,撓了撓眼睛,這是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笑。
門外響起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我一下子醒了過來,會是佳一嗎,我走的那天給她留了一封信,我說還有一個月我就生日了,你會回來嗎?
我們約好的,要陪我過每一個生日,是這樣的嗎,那我該怎麼辦,原諒她嗎?她要是給我道歉,我要不要原諒她,她會哭嗎?到時候要幫她擦眼淚嗎?對我做了那樣的事,她心裏一定也會難受的吧,她,分手了嗎……
媽媽望着癡呆的我,討好的笑了,“媽媽去開下門,估計是哪個阿姨來了。”
我的臉有些發燙,悶不做聲,搶先一步開了門,“您好,請問需要保險嗎,我們家……”推銷員聲音有些虛,估計是爬樓梯上來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一陣濃重的失落感裹住了我,隨之而來地卻是釋然,她不會回來了,只要錯過一次,那前面的就全不算數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媽媽的聲音從客廳穿過來,“不需要”
“等等。”我衝賣保險的甜甜一笑,又轉頭看着媽媽,鬼使神差地說,“買一份吧。”
今晚的星空亮,我摟着媽媽,月亮愜意地蓋在我倆身上,聽着母親淺淡的呼吸聲,我卻整夜未眠。
四月的晴天並不多見,媽媽出去上班了,桌子上留了一碟小籠包,一杯純牛奶,我沒什麼食慾,在冰箱裏找到昨晚剩下的一半蛋糕,端進臥室的陽臺。
窗外的風甜甜的,溫柔地拂過我頭頂,她提着一個蛋糕,焦急的站在小區旁,我激動的有些過頭,衝着她喊,我說佳一啊,這裏,我在這裏。
她似乎聽見了我在說話,也笑着對着我招手,我想跑過去牽她,想和她一起去河邊散步,樹上的桑葚熟透了,想和她逛超市,我給她買了個相機,可是夠不着,思念捲走了我的殘識,它們爛成了一堆碎泥。
就着一陣風,我從窗沿下墜,勁風從耳旁呼嘯而過,在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我還有意識,周圍空蕩蕩,小女孩抱着一盒巧克力坐在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