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相如列傳（七）

司馬相如出使時，蜀郡的長老們很多說開通西南夷沒有益處，朝中的大臣也認爲如此。司馬相如很想勸諫，但大的輿論環境已經形成，所以不敢貿然行事，就寫成文章，假借蜀郡父老的口氣，實際上是表達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藉機來勸諫漢武帝，然後宣傳使者的意圖，讓百姓瞭解漢武帝的意思。辭中曰：

大漢建立已經七十八年了，大德茂存於六世，威武震動，恩澤如同海洋，天下羣生受益，播撒到域外之地。於是漢武帝命令漢軍西征，阻攔者就像魚兒被流水摧動，漢軍之所擊，如同摧枯拉朽，無不披靡。冉朝駹從，定筰存邛，攻略斯榆，佔領苞滿，漢軍結軼還轅，向東報捷，到達蜀都。

耆老大夫推薦的紳士先生等共計二十七人，嚴肅認真地前來造訪。敘禮完畢後，他們上前說道：“我們大體聽說過天子對夷狄的態度，只是用義理束縛他們，不要隔斷聯繫就行。但將軍疲憊三郡之士，開通夜郎道路，三年至今，卻沒有取得成效。導致士卒疲憊倦怠，萬民得不到休息。現在又要開通西夷的道路，百姓力量已盡，恐怕不能完成，還會連累將軍，我們私下裏替您感到憂慮。何況邛、筰、西僰這些番邦小國，它們和中國長期共存，所經歷的年代久遠，沒有人想把他們併入。仁者不強行推行恩德，強者不靠武力兼併，絕不能去強迫別人不想做的事情！現在通過疲憊百姓，強迫夷狄依附，弊端很大卻沒有任何益處。我們這些粗鄙之人見識淺陋，不知道到底怎麼去做。”

使者說道：“這是些什麼話啊？如果真像你們所說的那樣，那只是因爲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我很厭惡聽到這種說法。這件事情重大，本來就不是旁觀者所能理解的。我這次來得倉促，沒有時間作出詳細說明，現在就爲衆位大夫粗略陳述。大概只有非常之人，然後纔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纔有非常之功。“非常”就是說不能墨守陳規。做這些非常的事情，百姓開始恐懼；等到大功告成時，天下人卻安享其樂。”

“當年洪水溢出，四處氾濫，百姓被迫遷徙登臨到高處，因爲生活環境艱難而困苦不安。夏后氏大禹擔憂這事，親自率領百姓填埋洪水，決江疏河，引導洪水東歸大海，同時安撫百姓，天下才得到永寧。大禹的辛勤勞作，難道不都是爲了百姓嗎？他處心積慮焦躁，還要親自勞作，手腳都生出老繭，小腿瘦得沒肉，汗毛全都磨光，所以其事蹟也能傳於後世而無窮，聲望一直影響到現在。”

“何況當今堅明的君主繼位後，怎麼會能循規蹈矩，拘泥於文章世俗，沿循習俗，以便取悅於當世呢！他肯定會崇論宏議，創業垂統，成就萬世之規。所以要努力奮進，以便能兼容幷包，其辛勤在天下無雙。何況《詩經》中不是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是說六合之內，八方之外，凡雨露浸潤和萬物生長之地，都是天子恩澤所沐浴的地方，只要還沒有潤澤的地域，就讓聖明君主感覺恥辱。現在封疆之內，冠帶之倫，全都獲得福利，幾乎沒有什麼遺漏。只有那些風俗不同的夷狄國家，因爲地處遙遠，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才未能施加，導致當地風俗敗壞。他們對外時常侵犯中國邊境，對內則肆意橫行，弒君罔上，導致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爲奴，遍地號哭，百姓抱怨。他們的百姓都相互說道：‘我們都聽說過中國有位至仁聖君，德厚恩澤天下，萬物沒有不接受其恩惠，現在單單剩下了我們這些人。’然後全都翹首以盼，就象枯旱時盼望甘霖。就連兇惡的人也都爲此流淚，當今天子能忘記他們嗎？所以朝廷向北出師征討強胡，向南馳使以削弱強悍的越國。四面風德，兩路君主就像魚兒順應流水，願意接受封號被統治的數億計。所以纔在沬水和若水通關，以牂柯爲邊界，鑿通靈山道，在孫水源頭架起橋樑，打通施行恩德的道路，播撒仁義的傳統。天子廣施恩德，安撫和控制邊遠地區的人民，讓疏遠者不被隔閉，讓居住在偏僻地區的百姓受到開化，消除戰爭，永無殺伐。這樣會使遠近成爲一體，內外安寧幸福，這難道不是康樂之事嗎？把百姓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尊奉天子的美德，挽救衰敗的社會，繼承周代已經斷絕的業績，這正是天子的當務之急。百姓縱然有些勞苦，又怎麼可以說停就停呢？”

“要做成這些宏圖大業，哪個君主不是開始時憂慮辛勤操勞，最後卻是天下人享受安樂。既然受命之符，就應當如此。當今天子就要封禪泰山，祭祀粱父山，鳴和鸞，揚樂頌，他的大德上比五帝，下同三王。旁觀者沒看到事情的本意，就像是焦明鳥已經在天空翱翔了，但下網的捕鳥者還眼盯自己的藪澤，真是可悲啊！”

於是諸位大夫茫然無措，忘記了自己的來意，也忘記了他們原來要想進諫的話。他們全都深有感觸地一起說道：“天子的大德真令人佩服啊！這不是我們這些鄙陋之人能理解的的。百姓們雖然有些倦怠，但允許我們給他們做個榜樣。”他們全都惆悵不已，自動後退，拖延了一會兒後辭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