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瑩先生古詩詞課讀書筆記之十八

第六課  阮籍

詩歌有兩種類型。

《白馬篇》是一種類型,它雖然寫得很有氣勢,但在內容和情意上不能給讀者更多的聯想。

《古詩十九首》則屬於另一種類型。他給讀者留下了比較豐富的自由聯想餘地,好像是在邀請讀者也來參加它的創作。

我們對不同類型的詩,一定要有不同的欣賞方式,詩裏邊本來沒有的東西,你切不可勉強加進去,詩裏邊真正蘊含着的東西,你一定要儘可能地把它挖掘出來。

《古詩十九首》是引發聯想,是因爲它寫出了人類感情的某些“基型”;而阮籍《詠懷》之引發聯想,是因爲他隱藏着在魏晉之間黑暗的政治背景下,詩人心中難言的苦衷。

阮籍字嗣宗,是正始時代的主要詩人之一。“正始”是魏廢帝曹芳的年號。那時候司馬氏已開始逐步篡奪曹魏的政權,一方面積極籠絡天下民士,一方面對不肯歸附他們的人進行殘酷的政治迫害。從家世來看,阮籍顯然是不肯依附司馬氏的,然而他又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就採取了一種曖昧的態度,既不拒絕做官,也不真幹事,平時借酒佯狂,把一切思想和感情都深深地隱藏在心底。

阮籍寫了80多首詠懷詩,古人認爲這些詩,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




《詠懷》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鑑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註釋

夜中不能寐, 起坐彈鳴琴:此二句化用王粲《七哀詩》詩句:“獨夜不能寐,攝衣起撫琴。”意思是因爲憂傷,到了半夜還不能入睡,就起來彈琴。夜中,中夜、半夜。

薄帷鑑明月:明亮的月光透過薄薄的帳幔照了進來。薄帷,薄薄的帳幔。鑑,照。

孤鴻:失羣的大雁。

號:鳴叫、哀號。

翔鳥:飛翔盤旋着的鳥。鳥在夜裏飛翔正因爲月明。

北林:《詩經·秦風·晨風》:“鴥(yù)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後人往往用“北林”一詞表示憂傷。

譯文

因爲憂傷,到了半夜還不能入睡,就起來彈琴。

明亮的月光透過薄薄的帳幔照了進來,清風吹着我的衣襟。

孤鴻在野外哀號,飛翔盤旋着的鳥在北林鳴叫。

這時徘徊會看到些什麼呢?不過是獨自傷心罷了。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是極平常的兩句話,但其中所包含的感發卻絕不像字面上這麼簡單。

如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這裏強調在於“爲誰”?夜中不能寐,必定有他的原因,可能是在想某個人,也可能是在想某件事。阮籍雖然不談時事,雖然口不臧否人物,然而對時事對人物並不是沒有自己的看法。

有的時候他駕着馬車出去,不由徑路的亂跑,跑到無路可通的地方就痛哭而返。這不是瘋狂,而是一種發泄,一個人只有處在極端的矛盾,痛苦和孤獨之中時,纔會有這樣的舉動。

彈琴則是另一種形式的發泄,長夜之中,無知音,彈鳴琴就更增加了一種難以忍受的孤獨寂寞之感,所謂不能寐,並不是願意睡,而是欲寐不能的意思。

阮籍濟世的意志已經變成對現實的絕望,耿介的性格難以忍受委屈求生的痛苦,阮籍的心中既藏有這麼多的苦悶和矛盾,而這些苦悶和矛盾又沒有一樣是能夠公開說出來的,所以他只能用“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來做隱隱約約的暗示。

小記:

詩詞讀到這一個時間段,已經開始有了灰暗低沉的色彩,要麼是戰爭,要麼是懷才不遇,要麼是躲避災禍……

好像讀詩歌就是在讀人類的思想發展史。

讀詩經的時候,是那麼的春光明媚,寫男子的追逐,寫女子的嬌嗔,人物的情感總是在生活的層面。感覺是那麼的快樂,輕鬆!

讀到楚辭,讀到了古詩十九首,讀到建安詩,到了現在的阮籍……

感覺這個社會越來越混亂,人心越來越複雜,開始爭名奪利。之前的純淨清澈已不復存在。

然而可以看到的是詩人們心中自有一片明月光。他們用自己的詩歌與這個污濁的社會抵抗。雖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也正是因爲有了這些風骨的印記,才令後人有了堅定自己品性的依靠。

阮籍在一種兩難政治環境下生存——他太有才了,大家都要籠絡他。他做不到默默無聞,又不能投身到某一方去。他很難。許多話不能對別人講,只能白天喝酒裝瘋,夜晚彈琴自傷。這樣的日子是多麼的無奈啊!!

現在我明白了,爲什麼古代有很多厲害的人選擇隱居山林。其實並不是不願意施展他們的抱負,只是社會太亂了,選擇隱居山林,明哲保身不失爲一種比較好的生活方式。

能快樂的活着就好。不管社會上的春夏與秋冬。

我設身處地爲阮籍想了一下。確實沒有辦法。借酒裝瘋比較傷身體。要不然就只能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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