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於青萍之末(下)

隨着時間的推移,問題好像越來越嚴重。

那是一個兩個億的總包項目,水泥廠遲遲不能投運的責任,已經被業主推到我們的頭上。這口鍋連自動化都背不起,更可況是風雨飄渺、隨時都有可能要黃攤的變頻事業部。

主任被事業部副總拽到現場實地考察,作爲水泥廠的主驅設備,高溫風機在平常就會有些許旋轉。

說人話,要麼用蠻力強行把電動機拖起來,要麼投入飛車啓動功能,在電動機正在旋轉的情況下,伺機切入高壓變頻器。

如果使用電力電子元件硬拉,在啓動數次之後,功率元件被大電流燒燬是一個註定的結果,誰也改變不了。

可問題也在這裏,飛車啓動在業內是一個著名難題,別人家有成熟的解決方案,我們還沒有。

在那個時候,業主已經煩了,就給了三天時間,如果解決不了,那就是你們變頻器的責任。

作爲業內知名難題,這個事情在公司內部很早就已經立項了。這個項目由郭總牽頭,和主設劉工研究了一年多,始終不得要領。

主任從寧夏現場發回來一個解決方案,劉工看了一眼,臉都綠了。

原因也很簡單,這個方案和她以前接觸到的版本完全不一樣。她能找到的資料也沒有誰是這麼做的,就三天時間,你讓她做這麼一個攻關項目,她的牴觸情緒不是一般的大。

我沒做過這一塊,在我調試PLC程序的時候,倒是聽劉工提起過她正在做的那個方案。直覺告訴我,她的方法不靠譜,但是我真的不懂,所以也沒說啥。

看了一眼主任拿出來的新方案,我感覺這個方案更靠譜一點。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我直接給主任打電話。讓他儘快回公司主持大局,這個事情沒有他的現場指揮根本就做不了。

領導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打飛的趕回公司,第二天上午召集大家開了個會,把這件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

大家都沒吭聲,在那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在默默地準備散夥了。

我感覺主任拿出來的新方案靠譜,主任也和我說了,新上的這套動態仿真系統可以做測試,用公司現有的這兩臺低壓電機做對拖,可以很好的測試切換效果。

那我還說啥,死馬當活馬醫唄。我負責核心模塊編程,由劉工負責把它嵌入到現有軟件系統當中。

三天時間,早晨五點起牀,簡單的喫點東西就跑到公司調程序,幹到晚上九點回家睡覺。到底行不行,只有做了以後才知道。

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真的讓我調出來了。在低壓實驗平臺上一次又一次的動態切入,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如絲般順滑,那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當時正好是在暑假期間,去寧夏的臥鋪票根本就買不到,連坐票都沒有。主任找到公司領導反饋,我們是過去幹活的,一路站到寧夏,到地方以後啥也幹不了,還是坐飛機去吧。

中午時分,我下單買了兩張去銀川的飛機票。下午四點,高壓樣機重新組裝完畢,上電測試,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第一次冷啓動,樣機直接故障跳閘。主任青着個臉,換,把備用單元給我換上去。

我看了看時間,馬上就下班了,於是提議先去喫飯。調程序這事情,哪有一把成的,該喫飯還是得喫飯。

再次啓動,電機慢慢的開始旋轉,正常啓動,所有人長舒一口氣。

先把電機的運轉頻率提升到四十赫茲,空載模擬現場的正常工作狀態。手動分閘,讓電動機惰性運行,隨後再次投入高壓變頻器。

所有人都緊張的要死,只聽遠處的電動機傳來詭異的轟鳴聲,所有的參數都開始變得不正常,主任當機立斷拍了急停。

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感覺天已經塌了,我強打精神問主任,剛纔我看見有一個數據好像不太對,要不要再試一次?

主任直接打斷我,不用試了,先回辦公樓。在回去的路上,我小心翼翼的問,那兩張飛機票要不要退掉?

主任沒理我,一頭扎進低壓仿真實驗室,一遍又一遍的模擬。大概是在晚上七點鐘,他終於復現了高壓電機的異常狀況。

異常情況找到了,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不知道,時間卻已經近乎沒有了。

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我做的那款調試軟件,和它配套的錄波功能我也調試過了。

在做程序的時候,錄的是採樣值,調整一下保存時間間隔,把想查看的中間數據錄下來,或許就可以找到發生異常的地方。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晚八點,我們把這個異常問題解決了。再次來到高壓試驗檯,我們成功了。

懸在嗓子眼上的那顆心終於放下了,主任也笑了,大手一揮,回家睡覺,明天早晨去寧夏!

趕到現場以後,映入眼簾的是業主那張陰沉的臭臉。我們假裝看不見,趕緊跑到配電室調設備,先把備用單元換上。

因爲出故障的次數有點多,業主已經不願意幫我們做任何事情了,沒事,我們自己來。

簡單的調試之後,我們做了幾次空載切換,成功了。

我提議把頻率提高到正常水平,做幾次帶載測試。主任剛剛把頻率提上來,業主那邊不願意了,他的配套設備還沒調好,電動機高速轉起來以後,煙塵四起,他們領導不願意了,我們麻溜滴把設備停了下來。

等到設備正常停機以後,我們又認認真真的把設備檢修了一遍,看看有沒有沒接好的電纜,趁着還沒有出問題,做一些查缺補漏的工作,我們實在是折騰不起了。

在現場等了兩天,業主那邊通知我們凌晨起機,要求我們三點鐘到配電室待命。

我們倆早早地候在哪裏,然後,啥事都沒有。做設備就是這個樣子,有問題那就是滿頭包,如果沒事,那就可以揹着個手在現場各種圍觀。

從凌晨開始起機,一直忙活到中午,又停了下來,因爲低壓變頻到處都是問題,整套設備根本就轉不起來。

在這個時候,我們好淡定,可業主的臉依然沒法看,畢竟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人家說的也很明白,哪一次不是你們來了就沒事了,前腳走後腳就出事情。誰能給我保證這一次不是這個樣子,你們留下來一個人在這裏給我守着。

沒辦法,我選擇留下來堅守,主任先行一步回公司。在現場無所事事的日子好無聊,不到一個星期我就呆不住了。

主動聯繫領導,申請回去。領導也很無語,在業主那裏管喫管住,拿着差旅費帶薪休假,然後你還各種事,難伺候!

後來主任從別的部門借調了一位同事,把我替了下來。

你以爲這就完了,沒有,回到公司沒幾天,我就舔着臉和主任說。到暑假了,你看我能不能請兩天假,帶着老婆孩子出去玩幾天。

主任說行,你去吧!

回去沒幾天,徐州的一個鋼廠改造,又是一個難啃的硬骨頭。

這一次主要是費用問題,當時的大環境是小鋼廠全部退出運行,業主不願意投錢,我們這邊也不願意投錢,設備還得讓他用上。

業主那裏的負載很重,基本上只能靠電容硬抗,所以損耗特別大。當時的產品設計也有一些問題,如何改造、費用誰出就是一個老大難問題。

當時簽訂的是節能還款合同,用戶那邊基本上沒怎麼用,自然就不會給錢,公司這邊沒收到錢,自然也不想再多花錢。

幾經周折,最後公司領導嘬着牙花子投了點錢,把電容換了,讓我們去現場把設備調起來。

那套設備始終也沒能再轉起來,在傻大黑粗的電動機面前,電力電子元件實在是太脆弱了,衝擊是全方位的,電容不行了,其它元件也會受到很大的衝擊。

努力了很久,還是沒能成功,主任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低落。

我和他講,也就是這個樣子了,能做點啥就做點啥吧。既然我們把示波器帶來了,趁着用戶還沒給我斷電,把數據採集一下,把這種第一手的數據拿回去,多少也是個交代。

測了大概一上午,用戶不樂意了,跑到我這裏來做實驗了,臉皮倒是挺厚,隨即把電源給我們掐了,說是耽誤生產,領導不樂意了。

拿到第一手數據之後,主任的心裏就有數了。在隨後的一個大項目裏,把電容更換成薄膜電容,用250A的高壓變頻器驅動245A的軸流風機,在現場一次性投運成功。

做產品就是這個樣子,遇到新問題,拿到第一手數據,想辦法解決,過一關有一關的成長。

在現場我親眼見識過三百多安培的啓動電流以後,換個地方啓個小水泵一點感覺都沒有。

寧夏那邊總是沒辦法正常投運,業主那邊還是追着我們不放。在家裏分析了一下,的確不是我們的問題。負責售後的王哥和他們硬氣了一把,然後,就被姚總狠狠地削了一通。

沒辦法,我再次來到寧夏排查問題。業主的臉依然是那麼難看,我也只能假裝看不見。

當我再次來到現場的時候,水泥廠已經處在半投運的狀態,設備都好好地轉着呢,我瞪着眼睛能看出個啥?

沒辦法,我把設備裏記錄的故障信息全部導出來,來到主控室和DCS上記錄的數據一一覈對,最終確認跳閘命令不是我們的設備發出來的。

這回輪到業主不好意思了,但是他也沒認慫,瞪着眼睛讓我加了一堆閉鎖邏輯,然後,這事情再也不提了。

幾場硬仗打下來,大家的心氣慢慢的迴歸,變頻事業部的氣氛也逐漸活絡起來。

一轉眼,就到了年底,主任要去上海蔘加變頻協會的年會。我也想跟着他一起去見見世面,於是我就主動找領導申請。

領導其實是不想答應的,但是,我剛剛立了點功,他也不好意思明說。各種暗示我就是看不明白,他只好答應了。

因爲這件事,領導對我還是挺不爽的,年底調工資,他故意給我少調了一級。當時我心裏挺難受的,現在看,好像根本就不算個事。

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一個人的眼界和格局,手裏到底有多少資源,重要,也沒那麼重要。

一轉眼,我們就來到了2015年,當我們正準備大幹一場,用實力來證明自己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降臨了。

在這種天災一般的變故面前,每個人的選擇都不太一樣,我做出了最獨特的選擇,我的命運也因此徹底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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