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拾

我記得你曾說過:“生不由己,不如不生,了卻這殘生,即是自渡,也是解脫”​不以爲然又很驚愕的看着你,蒼白的面龐,眼睛裏滿是冷漠和冰涼,甚至,空無萬物。

“難道,徹底回不去了嗎?”​

我這樣想着,你邁開了腳步,走向前方一條彎曲幽閉的小路,盡頭是一座破敗的涼亭,周圍荒草叢生,你無視周圍的灰塵,落座在塵埃跳躍的長凳上,偏過頭,不知看上了哪一側深入你心的景色。

我重複你走過的腳印​,試圖猜測你那時的所思所想,很顯然,徒勞的自費心思罷了。

站在你的身後,看着筆直瘦挺的背影略顯疲憊倦仄,頓時心尖一酸,水霧瀰漫了我的視線,悄悄打量着你,似乎把十幾年來我們之間的種種重新認識了一遍,認認真真再看你一次。許是你察覺到我的眼光,冷冷開了口

“還沒看夠?”

我猛地收回目光,耳根子燒的厲害,別開臉不自覺的回了一句“十幾年一晃而過,自然不夠……”

“那你想怎樣,我這具軀體給你罷”

“​你……哼,不管你了”

被懟的沒了脾氣,又氣又臊,只好暫時避開這種尷尬的場面,跑回了不遠處的花園。

​兒時你是竹馬,我是青梅,現在你是浪子,我是知己。短短十幾載,我們便轉換了不同的身份,有着不同的人生,卻都各自無計可施。

你厭倦周圍所處的環境,悄然離去,一壺佳釀,一匹良駒,一顆浪蕩不羈的心,遊歷江湖數十載,杳無音信。

原本觸手可及的身影,在我的眼裏,漸漸遠去,直到看不見,得不到關於你的任何消息。​

我只能熟讀你在眼前時寫的各種詩文,一遍又一遍,宣紙泛黃,最後蒙了一層層灰塵,打算不再想起你。

十二歲的時光,最是人間難留,我早已不記得,你離去後,我涕淚橫流,抱怨你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就輕飄飄的說走就走。

許是太難過的記憶,都在潛意識裏被刻意遺忘。九年裏,我的身邊有了新的玩伴,他們見證着我的喜怒哀樂,也填補了被你帶走的那一片空白。想起你,偶爾還是在夢裏,醒來後,隨着枕邊的淚痕漸漸消散。

九年後,二十一歲的我,已不再像年少時那般安然自在,倒是莫名的養了許多閒愁,在腦海遊蕩,時不時再戳一戳心口最軟弱的地方。

不同以往的是,你突然出現時站在我面前,就像小胖在玩捉迷藏時忍不住自己跳到我眼前讓我來不及做個心理準備或者梳妝打扮一番。

你着一身青衫絲縷,直直立於我眼前,精緻的酒壺別在腰間,佩戴着兒時我掛於你腰間的白玉,奇怪的是卻只剩一半,想你漂泊江湖,自然保不齊全,便沒有多問。

你伸手看起來要摸我的頭,可我躲開了,因爲我差點沒認出你,或者不敢認,怕你再次扯開我的手,頭也不回的走出我的視線。

你掛在臉上淡淡的笑意並沒有消失,反倒舒緩開了一樣,搖搖頭說“還是這樣任性麼?一點兒也沒變呢”

我也不去理睬你,自顧自的拿捏飄起的袖帶,低着頭啞然無聲。

“​怎麼,生我氣了,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

“你看一看,小時候不是很喜歡的麼”

“哎呀,你煩,有本事,別回來呀”

“這裏是我家哎,我爲什麼不回來,而且,還有你呀,​我的傻姑娘”

“……那你爲什麼離開這麼久,音訊全無,就似消失了,你離開時害我哭了好幾日……”

已經帶着哭腔的我,忍不住抽泣出聲,​那些無聲離去的場景,漸漸清晰起來,難過的情緒派回在腦海,再也忍不住淚水的衝擊,眼眶溢出兩抹淚痕,點點滴滴撞擊着似疼非疼的心扉。

似乎在你離開的那些年月,好久都不曾流過眼淚,也許,只有心上在意之人,才能牽動心底某一處柔軟的淚腺​,只需一時半刻,就彷彿流盡了生平所有的眼淚和力氣。

舉足無措的你,徵在原地,片刻,張開雙臂,我就像一片羽毛毫不費力的被攬進了溫暖寬厚的胸膛。

似乎要一輩子依靠在這人身上,才能融化所有的不滿和難過,卻是再也恨不起來你悄然離開時的決絕。​

你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開口“傻丫頭,眼淚很多麼,多不值得。”​

“因爲你,值得。”這一刻,也不知你心中萬千思緒如何,但我,已然認定這一生了吧。

離別的這許多年,我已不再瞭解你,再也不能明白你的眼睛裏,是怎樣的情緒,你跳動的心中有怎樣抱負和理想,嘴角上揚又因爲怎樣的姑娘。

一切都不同以往,我又要重新認識和了解你了。每天我都會跟在你身邊,看你吹簫彈曲,拜讀詩文,偶爾纏着你講江湖上紛紛擾擾的緣起緣滅、仗劍走天涯的所見所聞。只是,你怎麼也不肯講。

而我,在你的臉上終究無法揣摩你心裏的任何情緒,哪怕是衝動時的氣憤,都不曾見過了,只有平時的冷清之氣和麪對我時淡淡的笑意。

一天,我跟隨阿孃去集市,路過一家布莊,聽阿孃說那布莊在南渝城遠近聞名,忍不住好奇進去看了看。

琳琅滿目的布料中,一女子嬌俏的面龐映入眼簾,她站在一片淺紫色的布料前,許久都不曾挪動。

我原本不以爲意,但聽後面老闆說那樣的布料是他家的最上等,適合給心上人,裁剪最妙曼的羅裙。

我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那姑娘身上,她的背影看起來嬌弱憂傷,似是下一刻就要躺地哀嚎。

她搖了搖頭,謝絕了老闆,輕輕的撫着那淺紫色的布料,好一會,才轉身離去,那個瞬間她腰間所掛之物晃了晃,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個掛件是我十年前贈予你的,卻是你回來後缺失的那一半。

隱隱的痛襲來,絲絲恨意和疑惑,交相纏繞在心頭,擾亂了我的思緒和呼吸,扔下阿孃,跑出去想問清楚,可如何問,叫一個女子給我怎樣的答案。

轉過頭,往家的方向奔走,我迫切的想要回去找你問清楚,即便已經猜出一二,但還是想聽你親口說出來,是怎樣的答案都好。

一步又一步,離你越來越近,我卻不敢面對你了,也不敢再讓你說出那半塊玉是如何到了別人手裏。

可是我看見你臉上從未有過的淚痕,即便你沒有說,我已心下明瞭。你站在那姑娘遠去的方向,隻字不說,你的背影和那姑娘一樣,帶着絕望的憂傷。

我順着你看的方向,只看到一片茫然,還有渾濁的霧氣。你默然的站在那裏,仿若山河永固,也掩蓋不住你流動的悲傷氣息。

不知你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但你滿臉淚水和溢滿悲傷絕望的雙眼,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只是你從未流露,也未告知旁人,故此只成爲你心裏的祕密。我還以爲你只是看淡了這片人間俗世,不肯輕易言笑,卻不知,你心裏裝的滿是悲傷和無奈,哪裏還能多言笑一二。

後幾日再去看你,消瘦不少,卻鮮有的說了很多話。你閉口不提的江湖遊歷,是因爲和那姑娘的一段未了情。我很羨慕你們相識於江湖,執手走遍山川河流,笑看風雲變幻,隨着四時風物,遊歷萬千地。

如果你們各自都無牽掛,倒也隨心而安,可你們各自有至親,那姑娘家人的顧慮也不是不無道理。

是啊,身在家族中的你,一生下來就是不自由的,何況是你的人生大事。那姑娘雖是清貧之家,可她的選擇多於你,也受限於你。

若你的家族執意不肯,她也只能另做他選,別無辦法。而你的命運,真真由不得你選擇,所以,爲何而歸,又爲何閉口不提往事,我已然明白。你只是怕提起就會想起,想起,免不了無奈的悲傷。

在夕陽晚霞之下,一個日落再一個日落中,你消沉不少。只願看着窗外來來去去的鳥,開了又凋的花,我不願你獨自承受,便是整日跟在你身後,看你一言不發也是好的。

因爲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你難過悲傷我也難過悲傷,只願你儘早忘卻那份傷。

陪伴的時間過去的很快,兩月後,聽聞你的家族有婚事,打聽之下,才知三月之後你奉家命要娶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不是布莊那個眼底悲傷的女子,亦不是青馬竹梅的我。

聽說那幾日你拒絕見客,我不得已找了幾個玩伴,在他們的幫助下我第一次翻了你家那麼高的牆頭。找到你時,你神色遊離的雙眼,不復昨日澄明。見到是我,你緩緩開口:

“什麼家族重任,什麼江湖逍遙,我都不要,彎彎繞繞,我只不過想要過自己喜歡的生活而已,爲什麼逃不開這擺佈一樣的命”。

你說的那般悲痛,恨意叢生,打碎了無數陳設,衫發凌亂的倒在地上,哭的我心痛不安,只要你好好的,便是再消失十幾年,我也願意。

“生在大家,哪有自由可言,你不喜歡,可以不要,棄了這沉重禁錮的枷鎖,去過你想過的生活罷,勿要折磨自己”

“放不下,躲不開,不得所愛,愛而不能,該當如此嗎?生不自由,不如不生,只願得解脫”

“一定可以逃的開,不然,又怎會有江湖呢,你已經去過了,不是嗎,你得到過自由,得到過愛,這一次,你放手走吧,沒人能阻止你。即便你,隱再次消失,惟願你安好,惟願你得償夙願。”

“若是可以,我又何必回來”

“萬事皆有可能,你信我,也要信你”

“當真如此,又該如何選擇”

“九年別離,你還以爲是小時候的我呢?”

“是啊,九年,改變了多少人和事。”你失聲笑起來。

“只要你開心,我願助你,只是這一別,可是終不見”

“你又何苦”

“因爲我願意啊,與你有關的一切,我都在意,若能離開,往後的日子,你要快樂無虞,這樣我便歡喜”

半月後,你的家族對外宣稱你鬱疾而逝,惋惜聲遍地鋪開。最終你的親事以對方退婚而結束。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你的事情就在塵埃裏消散了。

此後我也只能在某個日落之時,回想起在荒草叢生的小路盡頭,破敗的涼亭裏,你的身影和麪龐, 還有過往你說的話。不知你的近況,但卻覺得此時的你一定過的很開心。

時間給的答案,早已沖淡所有過往和悲歡,只留我在光陰裏,散度年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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