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溪民歌:姑蔑文化中的一抹鄉愁

戴建東

姑蔑古文化中最燦爛的莫過於雄混、厚重的湯溪方言民歌,粗曠而不失清幽,爽朗而充滿哀怨的湯溪方言民歌,以其獨特的旋律和質樸,讓每一個湯溪遊子神牽夢縈,也成了姑蔑古文化中較爲纏綿悱側的一抹鄉愁。

“貢(哪)年爾到山背,報閣(她)爾儂叩叩(去去)便歸來。閣(她)日日朦(看)着給鬥(這條)路,總也朦(看)不見爾儂歸來……”

這首以湯溪方言演唱的民歌《老老嬤》,在網上一流傳,立即受到了網友們的熱捧,被網友譽爲“時下最好聽的民謠”。

這首民歌,被翻譯成普通話後,從字面上看並無特別之處,但只要湯溪人一聽這首保留着古越國口音的方言歌謠,就會有不同的感受,無數網民也是這麼聽了一兩遍就着迷了。有湯溪人說:“《老老嬤》確實奇妙,根本沒想到古老的湯溪話可以唱出這麼好聽的歌來。”

《老老嬤》的詞、曲作者和演唱者名叫張廣天,1966年7月生於上海,是我國知名的話劇導演、編劇、吟唱詩人、音樂家。然而,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在音樂藝術界頗有造詣的大師,卻與古婺湯溪有着不可分割的聯繫。

張廣天的外婆家是在九峯山腳的東夏村。青山綠水賦予了小山村特有的靈性。張廣天的童年時代,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湯溪東夏山背。在九峯山腳這方水土上,張廣天兒時的歡樂與憂怨,都與之有着不可分割的情緣。

東夏山背廣袤的黃土地上,有着他無盡的夢想和遐思。也正是九峯山澗清純的甘露養育了這位音樂大師,在此後的藝術創作中,張廣天才會與湯溪有着深厚的情感交流。

張廣天也曾坦言:“湯溪就是我的故鄉,湯溪話就是我的母語。湯溪話是最古老的方言之一,古樸的湯溪方言至今還保留着古越國的口音。因爲我的外婆和媽媽都是湯溪人,所以我們在上海的家裏也講湯溪話。湯溪有流傳幾百年的山歌民歌,湯溪還保留着原汁原味的鄉俗民風……我的詩歌和音樂創作有很多靈感都來自湯溪。”

爲了創作好《老老嬤》這首方言民歌,張廣天多次回到外婆家東夏村,走在熟悉的故鄉土地上,回憶起童年時的快樂與夢想,吟唱着自己心中默唸的方言歌謠,張廣天心情激動不已。

張廣天從小就是聽着外婆的民歌長大的,外婆一唱可以連續幾個小時。這些年,張廣天走南闖北,聽過很多方言歌曲,早就有錄製湯溪民歌的想法。在創作《老老嬤》之前,他還深入到湯溪、塔石山區蒐集過許多湯溪的山歌、民歌,綜合各種藝術手法,然後給這首歌譜了曲並進行了錄製。

《老老嬤》描述的是一個悽迷的愛情悲劇,講述在很多年以前,湯溪九峯山下一個小山村中,有一對少年戀人,感情深厚,後來,男子要外出謀生,女子就在村口依依相送,發誓在家等候。

不料,男子一去不復返,女子從此就默默在路口朝着出村的山背觀望。不經想,幾十年過去了,外出謀生的男子還沒有回來,而癡情的女子還在村口哪條通往山背的小路上等候。

樹上的毛慄空了又實了,山上的藤梨青了又熟了,穿鎮而過的越溪水流淌了一年又一年,在村口守望的女子直把青絲等成了白髮,也沒有盼迴心中的愛人。

然後,在癡情女子的心中,依然保存着少女時代最美好、最純真的記憶:

“咣(怕)爾儂歸來變個老貨,咣(怕)爾儂歸來還後生麼俏,咣(怕)爾儂歸來朦(看)見個老嬤,咣(怕)爾儂歸來一渦(眼)便認着閣(她)……”

年輕戀人心中獨有的羞澀、恐懼、擔憂、期盼,種種情感溢於言表,從中也表明了湯溪方言民歌中感人的藝術魅力。

“貢(哪)些時景,爾儂個囡,閣(他)儂個後生,這麼些年過去,總也曉勿着爾儂哈中(做什麼),心裏還有點咣(怕),心裏還有點咣(怕)。山上的藤梨熟吧(了),樹上的毛慄空吧(了),溪灘裏的水流去了給痕(多少),哈中(爲啥)還有魚,哈中(爲啥)還有青呱(青蛙)?”

湯溪方言民歌《老老嬤》就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意境中,通過山、水、毛慄、藤梨、魚、青蛙等農村司空慣見的動物和植物,展現了一位老婆婆娓娓道來的一段情感心路。曲調悠揚迷離,唱腔婉轉纏綿,唱者自然悽迷悲切,聽者早已淚痕滿面。

後來,張廣天在《老老嬤》這首歌的歌詞後記中,曾這樣深情描寫着:

“我的湯溪,是美麗的湯溪。楓樹搖曳,橘林成行。五彩的螢石礦脈暴露在地表,與紅男綠女交相輝映,構成一派旖旎的南國氣象;雨天裏,穿蓑戴笠的農夫與你擦肩而過,帶給你濃郁的稻田氣息;霞光淡出的黃昏,柴香四溢的炊煙與山巒野雲相搏,漂浮起一層霧紗,籠罩着大小不一的碧洗湖泊;清冽的溪泉穿街過巷,婦女與孩童急呼緩應;蛙鳴蟬噪的長夜,如霜的孤月逼視一牀清夢,而空曠的曬穀場上,晚歸的幫工借酒放歌……”

用湯溪方言演唱的民歌,綿長的曲調中擁有一種令人神心交融的震撼。湯溪方言儼然是一種古老的語言。這些被稱之爲姑篾古語的語系,聲調渾重、生澀,發音與物體本意毫無關聯,讓外人無法理解。

後來,當地媒體曾以《張廣天與湯溪〈婆婆〉》、《湯溪話的敘事和抒情》、《姑篾古語和湯溪方言》等爲題,介紹和推崇了湯溪方言歌謠的獨特魅力。而湯溪方言民歌《老老嬤》在網上公佈後,也再一次得到了媒體第一時間的關注。

我國民歌有着悠久的傳統,遠在原始社會里,我們的祖先在狩獵、搬運、祭祀、娛神、儀式、求偶等活動中開始了他們的歌唱。無論是勞動還是交往,人類生活中的一切都給民歌創作孕育了肥沃的土壤。

《詩經》是我國最早的一部民歌詞集,到了公元前四世紀出現了另一部長江流域的民歌集《楚辭》,這是一部在長江中游古代巫歌的基礎上經過偉大詩人屈原整理加工的歌詞集。

此後,《孔雀東南飛》、《木蘭從軍》等故事性民歌在社會上廣爲流傳,其內容大多反映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疾苦,以及封建禮教下的家庭悲劇。

舊社會,勞動人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經濟上受到重重的壓迫,生活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政治上受到殘酷的壓制。他們不滿於現狀,於是就把自己對當時的社會現象,用形象的語言編成歌謠,藉以表達對剝削者的憤懣和抗議。

湯溪民歌在創作手法上,也傳承了古代樂府詩詞的特點,大部分都集中反映了古代湯溪勞動人民悽苦的生活,以及他們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嚮往。可以說,這種吶喊是發自內心的反抗,也是普通勞苦大衆最真實的聲音。

“幫人儂,不算儂,十六叔,去幫儂,一頭破被絮,一頭破靴筒,碰到一陣鬼頭風,粗布衣褲吹起一個大破洞,一雙大腿凍得紫鼕鼕,問你東家嬤嬤討個火鉢來烘烘。爾啥儂,我啥儂,咣(怕)熱咣(怕)冷怎好來幫儂……”

這首《幫儂歌》描述了古代貧苦佃農去財主家幫工的苦難生活,反映了勞動人民對苦難佃農深深的同情心理。

“一碗生菜半蜿蟲,一碗豇豆像蛔蟲,一碗辣椒翹天宮,一碗落蘇(茄子)像死儂,一碗白腐酒,半碗倒篤蟲,不喫亦氣儂,喫喫亦脹儂……”

這些樸實直白的詞語,把地主老財吝嗇、刻薄,不把佃農當人看的情景真實地反映出來,民歌中也對財主的殘忍表達得淋漓盡致,體現了創作者對強權欺凌的悲憤之情。這種同情弱者受苦遭難、鄙視財主爲富不仁的感情色彩,在湯溪民歌中也得到了盡情的體現。

在湯溪民歌中,也有相當數量的曲調都表現了青年男女互相愛慕之情,這也是人們對自由愛情生活的反映,抒發着男女青年由於相愛而激發出來的悲歡離合的思想感情,充分表現了勞動人民純樸健康的戀愛觀和審美情操。有的情歌也表現了對封建禮教的蔑視和反抗,這也在湯溪民歌中有着較重的份量。

古時湯溪有一對夫妻,恩愛有加,不料妻子新婚不久便落病而亡,留下丈夫苦度年華。

妻子的妹妹敬重姐夫爲人忠厚,經常去姐姐家幫忙料理家務,日久生情,便有心想嫁到姐夫家做填房,又怕鄰里親朋間的閒言碎語,不敢大膽追求自己的愛情。然而情感的火焰一旦燃燒後,必然也勢不可擋。

後來,兩人經過努力,還是衝破了重重阻礙走到了一起。《小姨嫁姐夫》的故事在民歌中也得到了盡情的體現:

“日頭落山紫竹林,三百饅頭四百餅,撐排過海朦(看)丈銀(岳父),丈銀丈姆勿家裏,帶便朦小姨。小姨聽見姐夫聲氣響,三步樓梯並兩腳,雙手接雨傘,雙腳過門檻……”

這些優美抒情的描寫,充分表達了人們對愛情的熱烈相求和渴望。

在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里,由於生計所迫或天災人禍,多少對有情人難成眷屬,而是把他們拋入生離死別的痛苦深淵。其中《寡婦哭墳》就是最有代表性的湯溪民歌。

這曲民歌以寡婦清明祭祖開篇,哭訴了自己少年守寡的悲痛和無奈,婉轉的曲調中也表達了少年喪夫的悽苦。

“三月清明陰陽天,桃紅柳綠在兩邊。奴夫死後一年半,拋下個奴好可憐。年年都有清明日,家家清明祭祖先。別個祭祖男和女,奴家獨個孤燈前……”

悲劇造就悽美的愛情,從悲劇中也產生了大量的傾訴離別思念之苦的民歌。

湯溪作爲古姑蔑發源地,有着古越文化的遺存。相同的語言造就了相同的文化,人們在長期的生產勞動和情感生活中,自然而然就產生了非常豐富的民歌藝術。其中抒發男女情感的民歌,是主要的一部分。

古時中國,封建禮教摧殘了無數青年男女的幸福生活,造成了許許多多的愛情悲劇,但堅貞不渝的愛情和精神卻世世代代活在人民的心裏,人們用歌聲表示了誓死相愛、決不屈服的決心和與封建勢力鬥爭到底的意志。湯溪方言民歌,正是表達了這種情感交流,從而在社會上廣受傳播。

上世紀七十年代,湯溪民歌也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從人們口口相傳中,展現了民歌詼諧幽默的一面。

“根清是個好兒郎,十里八鄉名聲響。根清走過池塘邊,喜壞洗衣大姑娘。木棰打在手心上,只怪木棰不怪郎。”

輕快風趣的語言,盡情表達了少男少女內心最純真的情愫,姑娘心中的“只怪木棰不怪郎”,纔是要表達的真正意思。這種通俗的藝術手法使真摯、熱烈的感情含蓄地表現出來,引起人們無限的聯想和深思。

數千年的吟唱讓湯溪方言民歌在民間經久不衰,而且不斷豐富和壯大,成了當地民間藝術中不可或缺的內容。

湯溪方言民歌爲什麼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早在2010年7月23日,《浙江日報》“走讀浙江”專欄以《一首民謠,串起2000年記憶》爲題,用整版的篇幅報道了湯溪民謠背後的精彩故事——湯溪方言民歌囈語般的音調和曲謠,原來是古越國的口音復活的神祕音符。

後來,湯溪民間歌手戴少偉在演唱方言民歌《老老嬤》時,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獲得了評委的一致公認,一舉榮獲婺城區民間歌手稱號。

湯溪,是一個與2000多年前的姑篾古國有着直接關係的古老集鎮,原屬古姑蔑國與古越國交界之地。

幾千年來的相同民俗、農耕、語言,使湯溪形成了相對統一的地域文化。明成化七年,因湯溪一帶地處邊緣,匪患不絕,史治整束困難,朝庭便割金、蘭、遂三縣荒蠻之地另立湯溪縣治。

從此,湯溪縣民在這方土地上生生不息,也孕育了燦爛的民間文化,其中語感雄混、厚重的湯溪方言民歌,便是最爲獨特的民間藝術瑰寶。

湯溪話作爲一種古老的語言,雖經數千年演變,但與周邊語系毫不摻雜,自成一體。很多湯溪話的發音很原始。

正是基於古越口音的湯溪方言組合而成的民歌,以特殊的方式吟唱,更給這一具有地域文化特徵的文化產物賦予了更加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有了語言,就有了文化藝術。民歌是人類語言發展中的藝術昇華,更是勞動人民在社會實踐中口頭創作的藝術瑰寶。

民歌在流傳過程中不斷地經過集體的加工,這也是勞動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而專業音樂藝術家張廣天創作的湯溪方言民歌《老老嬤》,則是根據音樂專業藝術的創作要領,揉和湯溪方言中的地域文化元素,從而讓這首普通的方言民歌唱響大江南北,也在姑蔑文化中留下不可惑缺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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