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有海的城市

文/小野

十幾年前,我們遷居到海島。

生活在島上,離家不遠處就有海,我同見到的幾乎每一個人都這樣講,是的,是炫耀。那時對它的一切還很陌生,覺得它值得炫耀,是因爲讀了海子的短詩,無端地心生神往。

兒時喜歡纏着父母一起去看海,往往午後的光陰就那樣寂寂而過,樂此不疲。灘邊撿拾零碎的貝殼串成風鈴,掛於窗邊,等風來了又去,吹奏出清明愉悅的曲子,不甚歡喜。好長一段時間裏,日日如新,對看兩不厭。待我真的倦了,又去撿些新的,串出不同的樣式。

初中時代天天哼張惠妹的《聽海哭的聲音》,海會不會哭無從知曉,唱着倒是把自己感動哭了。許是受風行的青春疼痛文學的影響,莫名其妙地看萬物都徒增悲傷,其實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偏偏愛強裝憂愁。

那會兒乾的瘋狂事還不少,猶記得與發小神經兮兮地想着法子逃掉自習,美名其曰去聽海。風聲真大啊,還有人立於塔上,清靈悠揚的口琴聲傳了好遠好遠,我覺得他好孤獨。那麼寬闊的海,可納百川,卻容不下他一個人的孤獨嗎?

剔透、澄明、悵惘、空靈、刻骨銘心。

我那時不知道什麼是孤獨,只是從小就不太合羣。不冷漠,不怪僻,就是被圍在城牆以裏,未食太多煙火,與他人格格不入,獨自天真爛漫。

後來,少年少年,我終是長成了不同於少年的大人。

十八歲生辰,好友贈過我一把二十四孔C調的口琴,心血來潮,學了幾首簡樸的曲子。偶爾去海邊,我會爬到瞭望臺頂部,立在高高的塔上吹口琴。這是我一個人的海與天,是我安放祕密心事,將它種成大樹的地方。

無人聽我,可我並不孤獨,有浪,有沙,有風,有云,有人在談笑風生。我又想起了那個孤獨的吹琴人,他不是孤獨,他是傾撒熱愛與歡愉,面朝着大海。

暮色四合,我常在海邊散閒步,光着腳丫子踩在綿軟的細沙上,深深淺淺的印跡,走過的每一步都作數,真好。空氣裏是鹹溼的海風氣息,耳機裏總循環播放着那三兩首民謠,愛聽陳鴻宇,和着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耳朵不時漏進海浪不安分的歡騰聲,最是動人。

澄澈的海水是陰鬱的藍色,那藍,藍得要滴出明亮的眼淚來。一整片藍色的海,在我眼前氤氳,路過我心上,是清遠深美的穿腸過。

天空有海鷗疾行的痕跡,輕掠過山川的髮梢。我與海島之間也會至遠至疏,重重擦過年月的髮梢吧。我引以爲傲的愛會不會呢?

住在有海的城市,我愛風平浪靜,也愛人仰馬翻。我愛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也愛風起雲湧,海浪翻卷。它曾慷慨向我敞開過溫暖的懷,而我除了這一無是處的愛,能給它的大多無意義。

海島之城,大海是它的魂,也是我的靈魂。獨坐於孤舟上,原來我已然,已然在深海里,遊了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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