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來過


尤好和陸離遇見的那一天,什麼都很特別,什麼又都很平常。


中考前爺爺告訴她鹽城一中有多麼好,多值得去那裏學習,在那裏走上另一個人生的階梯。她一直想象着,在另一個學校會遇見什麼樣的人,過一種怎麼樣的生活。不過還好,明天就是報到的日子。


尤好在聽完爺爺奶奶一百八十遍的叮囑後,終於脫身出門,匆忙趕上公交車後,便開始靠着窗戶補覺。路上搖搖晃晃,夢裏的路也很長,她看見了爸爸媽媽,但只是個背影,她想努力往前跑,卻一直停在原地。


“同學,該下車了。”叫醒尤好的,不是司機叔叔,而是一個和她穿着同樣校服的男孩。尤好擡頭,就看見陸離在笑,“他笑的真好看啊”尤好心想。“我看你的校服和我一樣,已經快到了,怕你遲到,就冒昧叫醒你了。”陸離撓撓頭,一直是笑着說話。“謝謝你,沒有你叫我真的會遲到。”尤好向他致謝,並和他一起下了公交車。


他個子很高,步伐很大,尤好跟在他後面,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剛剛在車上,她擡頭看向他時,一束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光痕裏帶着肉眼可見的塵埃,溫柔的像一盤竹篩漏過的棉花糖,目光相交時,他在笑。年少時的心動很簡單,你溫柔的對我笑,我看見光,也看見你。


尤好看他走進校門,開始懊悔爲什麼沒有問個班級姓名,但這個想法中止於看見他也走進了高一八班。她也走進教室,在他找完座位坐下後,她按照黑板上的座位表找座位,巡視一週,發現自己的座位就在他的前面,匆匆一瞥,看見了他的名字。


“你好啊,沒想到是同學,我叫尤好。”“我是陸離,就是黑板上座位表裏的那兩個字。”


第一次說話,她說謝謝;第二次說話,她主動介紹自己。尤好覺得,鹽城一中很好,爺爺說得對。


接下來的日子裏,尤好和他的關係漸漸拉近,他們一起刷題,一起聊理想,尤好告訴陸離自己會去看各種各樣的花,但最讓尤好覺得奇怪的是,陸離對自己的父母絕口不提。起初她很好奇,所以說自己的故事,她告訴陸離,自己從小就沒見過爸爸媽媽,以前她會問爺爺奶奶,但他們對這件事卻閃爍其詞,漸漸的自己也就不問了。但陸離一直沉默,沉默到尤好覺得這是一處不能觸碰的領域。


暴風雨來臨前海面是平靜的,一場變故到來前也是毫無預兆的。


對於尤好來說,讓她印象深刻的時刻真的不算太多,但這不多的很多裏都與陸離有關,這一次,是最印象深刻的一次,深刻到,用餘生來記住。


像往常一樣,尤好坐十七路公交車去學校,走進高一八班的教室,迎接她的卻不是陸離嬉笑的聲音說“來這麼晚啊”,而是另一個同學說“尤好,你可算來了,快去班主任辦公室吧,陸離因爲你和他爸媽吵起來了。”

來不及多想,尤好放下書包後直接跑上樓上辦公室,正準備推開門,卻聽見裏面大聲的爭吵。

“轉學,馬上就轉,這事由不得你。”

“我不會轉。”

“爲了那個小姑娘?陸離我今天就告訴你,所有的事不需要你承擔後果,也不需要你來彌補,車禍後我和她爺爺奶奶談好了每年負擔他們孫女的學費,我知道你爸爸是做錯了,但我們在彌補,你別在這,你有更好的前途。”

尤好推門而入,發現辦公室裏沒有班主任,只有陸離和他的爸爸媽媽,她根據自己剛剛聽到的和以前爺爺奶奶的態度,大概猜出了事情的七八。

“尤好,你怎麼來了,快上課了,我們回去。”

“好,我們回去。”

尤好沒想過,會在陸離爸爸媽媽的面前,被他拉着手帶出門,出了辦公室的門,陸離並沒有帶尤好回教室,而是帶她上了天台。

“尤好,公交車上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以前就見過你。你很聰明,我知道你能猜出來我們兩家有過什麼交集。我爸酒後駕駛,出了車禍,出事的是你爸媽那輛車,你當時一歲,或者兩歲,反正很小。我媽去找過你爺爺奶奶,達成了協議。我是初一時知道這件事,偷偷跟着我媽然後知道你。尤好,對不起。”

尤好想過很多種爸爸媽媽的情況,但從來沒想過會和身邊的人有聯繫,說不能接受,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陸離,你現在這樣,是不是在補償我啊。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接受不了的。”

尤好起身往樓梯口走,步步堅定,沒有偏離方向,沒有回頭。

尤好直接回了教室,這一天,沒有再見過陸離,第二天再來學校時,陸離的書已經被搬走了,她莫名的難過,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來過。

她打開桌上的課本,發現裏面夾了一個信封,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拆開後展開信紙。

“尤好,我是陸離。非常抱歉。我替我父母道歉,我爸的錯誤牽連了你爸媽,真的很抱歉。我也替我自己跟你道歉,我瞞了你這麼久。從我知道你後,我常常來看你,很多很多次,後來知道你會在鹽城一中,所以我也來了,公交車上,也是我刻意爲之,關注你,瞭解你,接觸你,我做了許多,不管是出於什麼,但結果都偏離了軌道。”

尤好看完信,又把信紙塞回信封裏,拿出課本開始預習接下來的課程。她的思緒在飄,飄的很遠,她想起今天來時的公交車,想起今天的那一縷陽光。從第一天遇見陸離後,後來的每一天她都在等那一縷陽光,或者說,在等那一個人。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尤好再也沒有見過陸離,或者說,其實是兩個人都在刻意避開。

高考結束後那一天晚上,尤好和班長打好招呼後一個人從班級聚餐的地點出來準備回家,在公交車站看見了陸離,他靠在公交車站牌上,轉過頭看向尤好,就這樣再次遇見了,一切很不可思議,一切又理所當然。

“好久不見,尤好。”

尤好看着眼前的少年,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好像黑了一點,但也許是夜晚的原因。

“陸離,送我回家吧。”

“好。”

話音剛落,公交車在他們面前緩緩停下,上車後,起初兩個人只是靜靜的坐在公交車上,尤好靠着窗戶目不轉睛看着窗外,陸離也只是直視前方。

“尤好,高考順利嗎?”終於,陸離打破了安靜的氣氛。

“穩定發揮吧。你覺得考的怎麼樣?”

“我準備出國了,尤好,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尤好轉過頭來看陸離,他表情很嚴肅,不像在開玩笑,他也沒有笑,他好像沒有第一次遇見的那樣愛笑了。

“那祝你生活順利,到站了,我先回去了。”尤好匆匆下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不是不喜歡,不是不在乎,是不適合在一起,在以前許多的日子裏,尤好一直覺得和陸離相遇是讓她歡喜的事,但父母的事情不能忽略,是一個橫在兩人間的梗,如果餘生不能帶着這個包袱走下去,那就祝對方生活順利,事事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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