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長女三十(76)

文/書蟲

教室裏剩下的人已經不多,我收拾好書包就往外走,由於中午那場虛驚一場,導致我走到哪兒都感覺有人盯着我看,感覺我身後投來無數雙眼睛。走出大門,我才踏實安心起來。

我這時才意識唐亞飛對我找到公交站深表懷疑的這句話是對的,出了校門,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我後悔起來應該早點出來順着人潮走,說不定我就走到公交站,誰讓我中午早不遇見晚不遇見,偏偏那個時候遇見唐亞飛和高一鳴,尤其是我和高一鳴曾經發生過爭執。

到了這時,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鼻子下有嘴,大不了找人問。出了學校大門走二百米遠就走到一條長長的窄窄的,一看就上了年紀的衚衕,柏油馬路兩旁種滿一排槐樹,兩排的槐樹把天空遮擋的嚴嚴實實,一絲光線也照不進來,夏天的時候走在路上,完全曬不到陽光,走路時更不會出一身臭汗。那些槐樹也是上了年紀,不像白楊樹那樣挺拔,而是歪歪扭扭的,東歪一棵,西歪一棵,大部分還是很直的。這些樹不知道是誰栽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栽的,所謂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在這些樹裏,有一棵很引人注目,它站在柏油路中間,只是被鐵欄杆圍起來了,比兩旁的槐樹要粗兩倍,兩個人都合抱不過來,好像它就是上下道的分水嶺。更爲壯觀的是,這棵樹一分未二,看上去像是兩棵樹長成一棵,又像一棵樹像被天上一道雷劈成兩半,也許年代久遠,這棵樹就留下來了吧,只是上面沒有名字,沒有介紹也沒有說明。

我看完這棵樹只能說是個奇蹟,不過在我後來去北京香山,頤和園,這些歷史類的文物都比這棵樹還要壯觀,震撼人心。當時我看完第一感受就是這些樹生命力太強悍,經歷那麼多天災人禍,竟然一直存活下來,實屬不易。

我只好一路走一路問公交車站,按照路人指示的方向行走。這條柏油路走了足足有十五分鐘,我沒想到這條路會這麼遠,不過也沒什麼,反正也不熱,就當鍛鍊身體。

關於回家,我期待已久,也許是第一次離家這麼遠,我多少有點不適應,有好幾次做夢我都夢到我回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媽我妹想我了,我夢見我和我妹頂着大太陽在太陽底下拿着小鐵鏟割草,我妹坐在地上一直吵着回家說是天太熱她太渴,我本來想要安慰她,結果在夢裏想要說話的時候我就醒了。我不知道這個夢意味着什麼,醒來以後久久無法入睡。

大約走了四十分鐘,我才走到公交站。在去公交站的路上,我竟然路過一家新華書店,新華書店四個銀色的閃閃發光的大字招牌。主要是新華書店在我走的馬路對面,如果我要走過去就要穿過車輛人流,雖然那時的車輛不像現在這麼多,但是馬路中間有一個欄杆,想要過馬路就要跨過欄杆。雖然我對城市不瞭解,但是基本的交通規則我還是懂的,另外沒有一個人這樣直接跨過欄杆到馬路對面。

雖然這次我沒近距離接觸新華書店,也沒進去看一眼,但是我已經很開心,超級開心,心想等我回來上學,無論如何我都要進去看一眼,哪怕看一眼也行。我看着新華書店過往的人們,沒有一個人進去也沒有一個人出來,頓時灰心起來,不由替這些人惋惜,守着新華書店竟然不進去看書,像我這樣能近距離看一眼牌扁,哪怕看這四個大字都已經覺得是幸福,滿滿的幸福。

我隔着中間的寬寬的馬路,略過過往車輛人流,望着新華書店好大一會兒,下定決心以後常來這裏。這條路的每個十字路口都很熱鬧,路口處閃着紅綠燈,不過只有紅燈綠燈,沒有黃燈。我看着紅綠燈也是覺得很新奇,親自驗證紅燈停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那句話對不對。

這時,我才知道並不是和說的一模一樣,有的人還沒等到綠燈亮,就跑着穿過十字路口。關於這點我很意外,也感覺不可思議,他們並不像學校教給我們那樣嚴格遵守。十字路口處也不像書上寫的那樣有交警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用手指揮。

我很是失望,也很納悶怎麼從書裏看到的聽到的以及瞭解的和實際生活裏竟然不一樣,有很大出入。我頓時想起林凱說的那句,書裏學到的和生活裏用到的完全是兩碼事。這樣一想,覺得林凱說的還是有一定道理。我突然意識到林凱說的那些話有的沒的都在被我無意中驗證,而且每句都應驗了。我第一次感覺林凱早熟,也許他比我大兩歲,思想也就相應比我大兩歲,所以說的一些話就很前衛,只是當時我並不認同,也沒覺得他說的含有哲理。

我想如果林凱活着,肯定能順利實現他的人生願望,他看的太透了。那時,我覺得能把周圍生活看透就是有智慧,就是太牛了,肯定做什麼都會很順利。三十歲以後才明白,有時候看得太透,看得太清,並不是一件好事,還不如朦朦朧朧,既能保持美感又能保持神祕,還能讓人有源源不斷追求的動力。

所以,凡事不可以極端,不可以過分,一旦過頭就容易出差錯。看來古人追求的中庸之道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終於到了公交車站,我走進公交車站以後就傻眼了,破破爛爛,給我的感覺特別像一個破爛廠,地面坑坑窪窪,沒走幾步就有一個凹凸不齊的坑,周圍也是一副頹敗廢舊的感覺,好像經歷幾個世紀的滄桑,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說不出一句話。我心目中有一個公交站,可不是這樣,雖然不是那種金碧輝煌,佈置的像宮殿一樣豪華,但也不至於這樣寒酸破落。

裏面停了好多輛公交車,窗戶處放着從哪兒到哪兒的地名紙質指示牌。這就是我心心念唸的公交車,完全和小時候看的公交車不一樣。自從我們村裏修了公路以後,就開始跑公交車,雖然現在這輛公交車外形和顏色和我小時候見的一樣,但是看上去破舊不堪。我一直不知道公交車裏是什麼樣子,更不知道里面有多大,我從未坐過公交車,我想有一天我會坐上公交車,會見到公交車裏面真正的樣子,可是當我站在公交車門口望着裏面的佈置時,我很失望,萬分失望,原來那句話距離產生美一點也不錯,有時候距離太近也不是好事。

我是從公交車堆中找到我回家坐的公交車,站在車前的玻璃窗處一看就能看見那幾個清楚的黑色粗獷大字。公交車外邊車身是紅色的,只是接近車輪處佔滿一塊塊碎泥巴,有些紅色油漆處竟然膨脹起來,看上去很快就會脫落,似掉非掉,看着很不舒服。之前,公交車從馬路上路過時我怎麼沒有看到過這些缺點,看到的都是閃光點。另外車裏的座位上包裹的藏青色花紋棉布破破爛爛,像是一件穿的實在不能再穿的衣服,就算補上補丁也無濟於事。

公交車裏空間很狹小,司機一側是兩排座位,總共有四排,副司機處一個空座位,距離副司機身後不遠處就是公交車門,門的一側只有一排單人座位,只有四個座。整個公交車只有這麼多座位。

我去時早就沒空餘座位,裏面座位早就坐滿了人,一看就是學生,距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只好站在外面透氣,要不然車裏面太悶。

公交車上路以後,行駛大約半小時,我站在車廂裏不經意間看見懸掛在高空中鐵牌匾,上面寫着某某鄉歡迎您,我才知道這裏就是唐亞飛說的那個地方。

公交車從這個牌匾下路過,這也就是說已經到了我的家鄉,再往裏走幾裏地就要到我家門前的大街了。

這時公交車開始慢起來,沒有在一開始那段路開的快了。進了村子以後,陸陸續續有人下車,到哪兒下車的人都有,車上漸漸空出空間,空出座位。不過,我也沒坐。眼看就要到我家了。我焦急的站在門口緊緊盯着前面的路,生怕錯過我家衚衕。近了,越來越近,我急忙說到前面左側衚衕口停一下,司機確認無誤後速度更慢了。

當我揹着書包站在久違的地面時,像是迴歸故里,撲面而來的熟悉和親切,竟然連微風都覺得無限柔情蜜意。

我飛快的跑起來,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好像前面等待我的是我朝思暮想夢裏多次出現過的地方。

我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恨不得把沉重的書包扔掉,第一次發現這個書包竟然是一個包袱,拖累我前進。

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大喊我妹妹的名字,我爸我媽,可是沒人答應。雖然是九月中旬,我卻感到一種蒼涼一種滄桑。鄰居家的那棵梧桐樹長的更高更濃綠了,盛久必衰,可能過不了多久,這棵樹就會枯萎了。

走到家門前,家裏敞開着大門,好像知道我要回來,我激動的心情不知不覺減了一半,可能回到家裏內心情感不由自主就會隨着一份過於安靜而減半吧。

走到院子,我喊了一聲媽,爸,妹妹我回來了。沒人答應我,我又去了各個屋子,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一到家,我就餓了,迫不及待到廚屋找喫的,找到饅頭就着鹹菜喫起來。不一會兒就吃了一個饅頭,心想還是媽媽蒸的饅頭好喫,就連老鹹菜都沒變味兒。一口氣就吃了兩個饅頭,喫完我纔想起來喫飯前自己沒有洗手。那一刻,喫飯時像是一頭餓狼,狼吞虎嚥。不過,確實好喫,比學校那些花裏胡哨的喫的好喫幾百倍。

喫完飯,我也不知道做什麼,就開始洗衣服,把從學校裏換洗的衣服帶回家洗一遍,又把爸媽換下來的髒衣服洗一遍。看着院子裏晾滿的衣服,我覺得特別有成就感。

我把院子收拾一遍,東西整理好,在地上撒了一大把麥粒。爸爸養的鴿子越來越多,尤其是屋頂下過道里搭的那個窩,特意給鴿子搭的,鴿子一直在裏面住着,一住就是好些年。爸爸養鴿子已經有些年數了,爸爸也好種花草,唯獨這個養鴿子的愛好保留下來。爸爸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朝着院子撒一把米或麥粒,鴿子就會撲騰着翅膀從四面八方飛下來。有的從天空,有的從鄰居屋頂,有的從我家屋頂飛下來。一大羣圍在一起低着頭啄食,這些小傢伙真可愛,也不知道它們還認不認識我,有的一看就是剛長大沒多久。看上去還很稚嫩,有的看上去無精打采,神情很是漠然冷淡,有的看上去很疲倦,全身炸開了羽毛,看上去又笨又呆,有的看上去更老了,眼神不好,啄米粒看上去廢半天勁兒。有的鴿子喫的很快,很快就喫飽了,四處遊走,四處看看,逗逗這隻鴿子,碰碰那隻鴿子。

這樣一看,鴿子和人沒什麼兩樣,一隻鴿子一種脾氣性格一種人生。碰到無理取鬧霸道不講理欺負弱小的鴿子,我就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子朝那隻鴿子砸過去,它很聰明,見一個小石子無端飛過去,要麼撲騰着翅膀低飛要麼急忙躲到一旁,結果驚的其他鴿子全都飛了起來,咕咕叫個不停。在鴿羣中引起不小騷動,別的鴿子都飛走了就剩它自己在地上昂首挺胸的走來走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氣魄和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狂傲。

爲了吸引這些鴿子飛下來,我又在空中撒了一把米粒,鴿子撲騰又飛了下來。那隻鴿子又開始調皮搗亂,自己不喫還不讓別的鴿子喫東西。

爲了嚇唬那隻鴿子,我學着鴿子咕咕叫。雖然我聽着自己咕咕叫的彆扭,也不知道那些鴿子有沒有聽懂,我想那些鴿子應該有一種外國人說漢語時的感覺,覺得我說的鴿子語很蹩腳,心想這丫頭片子不就是去了趟城市嗎,怎麼淨說些它們聽不懂的鳥語。

想到這裏,我就不由自主笑了,覺得這些鴿子可愛,自己也蠻可愛的。

其實,我特別希望爸爸養信鴿,這樣我去城裏上學就可以寫信,把寫完的信綁到鴿子腿上,既省去郵寄費,又提高效率,關鍵是很酷。這要是讓我那幫同學知道我有一隻屬於自己的信鴿,他們肯定羨慕死了,說不定還嫉妒我呢。

到時候,我就真正的揚眉吐氣,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揚氣死他們。

我正沉浸在憧憬中,忽然聽到聲音。“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擡頭一看是我妹,我猛地從屋檐下跳下去,我妹一下接住了我。我妹笑着說姐,你終於放假了,想死我了,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說我也想你啊,做夢還夢到你了。我妹一聽可興奮,急忙問我夢見她做什麼了,我只好笑着說夢見你和我在地裏割草。我妹哈哈笑起來說,看來我很勤勞能幹。我被我妹說的不好意思笑了。

這時我纔看見院子東屋屋檐旁邊多了一棵樹,一看就是棗樹。我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種的棗樹,我妹說你走後沒幾天種的。我一直讓我爸種棗樹,我爸說院子本來就不大,再種棵樹那就更沒地方了。所以,在院子裏栽棗樹這件事也成了泡影,最後不了了之。

我說爸爸不是說不種棗樹麼,我妹說有個人路過咱家時,說送咱家一棵棗樹苗,咱爸不要,結果那個人自己把棗樹苗栽上了,沒想到活了。我又問那人是誰,我妹說給你說你也不認識,我也不認識,第一次見,咱爸說讓我叫他叔叔。

我還想問什麼,卻被我妹打斷了思緒說,姐,你快說說你的學校吧,是不是有很多有趣的事發生。我把我和班長吵架的事情告訴了我妹,我妹心有餘悸地問我有沒有人打我,我說目前看情況,可能告一段落了。

我妹突然笑了,我問她笑什麼。我妹說我覺得你們特別像演電視劇。我驚訝的啊一聲,說兩人差點打起來,還演電視劇。我妹笑着說你不覺得很浪漫嗎,不打不相識。我說你糊塗了吧,誰喜歡用這種方式認識,再說浪漫,我一點也覺得浪漫,當時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恨不得掐死對方。我妹笑着說你不覺得和電視裏的橋段很像嗎,我說什麼。我妹說就是流星花園裏的男主角道明寺和女主角杉菜就是這樣認識的,他們才喜歡上對方。我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真是太滑稽了,我纔不相信兩個人會因爲吵架或者不愉快而成爲朋友,只要吵架一次以後就是老死不相往來,才懶得搭理他。

我妹說沒勁兒,怎麼和電視裏演的不一樣。我說你和別人吵架一次就會明白了根本不會和大吵一架的人成爲朋友,更不會喜歡上他,誰會喜歡和自己作對的人,只會喜歡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的人。

我妹說你就是不浪漫,浪漫的人才不會像你這樣。我說一個男人打你一巴掌你因爲這一巴掌喜歡他,不是腦子進水就是是非不分。

我妹對我翻了個白眼說,和你說不通。我說你以後少看那些泡沫劇,外國人都說那樣的電視劇叫泡沫劇,專門毒害你這樣天真爛漫的憧憬愛情的少男少女。我妹對我的說教不屑一顧,說你說的對,你說的什麼都對。

我一看我妹被我說的失了面子,轉念一想你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我妹說胡說,你都沒有我怎麼會有。

我不相信地說真沒有,我妹說沒有就是沒有,問一遍也是沒有。我說那你喜歡什麼類型,總得有個類型吧。我妹說沒有。我說不可能,我妹卻反問我喜歡的類型,我一下就想到林凱,沒有說話。我妹急忙說對不起,我惹你難過了。我說沒什麼,都過去了。我妹垂頭喪氣起來說,要是他還在就好了,他對你是真的好。我說我和他只是同學朋友,沒有其他。

我妹試探性地問你一點也不喜歡他嗎。我想了想說可能當時喜歡只是自己不知道,也可能當時喜歡也不代表以後會一直喜歡,人都是會變的,一棵樹都會變,更何況一個大活人。

我妹說按照你這樣說,什麼都指不住,那還不如一個人。我說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學校裏學的和生活是兩碼事,就像你看到的聽到的也和生活裏是兩碼事。

我妹看着我說姐,你成了思想家哲學家,說的話都高深莫測。我被我妹說的不由苦笑說,我是根據我個人感受得出的結論,適用於我,不一定適用於你,一個人一個活法,一個人一條路,一個人一個生活感悟。

我想也是,只好說你要不墊磨一點東西,然後咱們去地裏幹活。我妹說你不喫飯嗎,我說我一回來就吃了。我妹洗完手去廚屋喫飯。

我坐在院子裏,看着地上啄食的鴿子,這些鴿子一點也不怕人,有的竟然還敢走到我跟前,和我對視幾秒,撲騰一聲展開翅膀就飛到對面屋頂上,蹲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妹說這些鴿子到處拉屎撒尿,有次還在她頭頂拉了一泡屎,她煩死了這些不懂禮數規矩的鴿子。妹妹在屋子裏一邊喫飯一邊含糊不清的說。

我本想問我妹妹初三學習怎麼樣,想了想還是別問了。學習成績就是終結話題的殺手,說點別的還好,一說學習成績那就戳到痛處了,就像工作以後問一個人月工資多少。

妹妹喫完飯,我倆關好大門就出發了,走路去的地裏。我妹問我有沒有見到葉小龍,我說沒有。我妹又問縣城比鄉下有什麼好,我說我說不出來,我還沒發現哪兒好,不過那裏賣的東西在鄉下見都沒見過,聽都沒聽過。我就給我妹說了我把乾脆面當方便麪泡着喫的囧事。我妹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說我還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我說這有什麼笑的,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再說我本來就很少去小賣鋪買零食。

妹妹說姐,你在城裏可不要丟咱家人的臉。我說我知道。我讓我妹給我講了她在學校班裏發生的趣事,妹妹還是一如既往的活潑開朗。

我問我妹妹要是考不上重點高中還會上學嗎,我妹說要是家裏經濟條件允許我也想到城裏復讀,如果沒那個經濟基礎,我就不上學了,上不好的學校還不如不上,不僅花冤枉錢還浪費時間。

我不由替我妹妹擔憂起來,說你要相信自己,憑藉你的聰明勁兒肯定能考上,要對自己有信心,要好好學習,彆氣餒。妹妹說知道了。

到了地裏,就看見爸媽在花生地裏弓着腰撅着屁股薅草。我和妹妹走過去時,發現有些地方竟然還長着黃瓜,而且還結了大黃瓜,我和妹妹一人摘了一個青黃瓜,在手裏轉了轉把上面的刺兒轉掉咬起來就喫。這時候的黃瓜沒想到比夏天的黃瓜還好喫還有味道,真是應了那句越沒什麼就越覺得什麼好,越有什麼越不珍惜,越不覺得寶貴。

沒走多遠,我和妹妹又發現幾棵趴在地上長的黃瓜,這些黃瓜沒有架起來也長的很好,而且結的也很多。我在幾個黃瓜裏挑了最好的兩根黃瓜摘下來,一會兒給我爸媽喫。

我妹喊了一聲爸媽,我們來了。我媽一看我也回來了,急忙問我怎麼回家的。我說坐公交車。我爸說我就說就算不去縣城接你,你也能回家。我把黃瓜擦乾淨遞給我爸媽一人一根說,這次我認路了,我就不坐公交車上學了,反正咱家那輛自行車閒着也是閒着,就讓我騎着上學吧,當我的專座,雖說坐公交車實際是站公交車,一站到底。我妹又問我坐公交車什麼感受,我說一個字擠,兩個字太擠,三字擠死了。我妹說真的嗎,公交車看上去那麼大,怎麼會那麼擠。我說你和我剛開始想法一樣,被外表矇蔽了眼睛,實際上根本不是想的那麼一回事,好多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樣。我妹問我還有什麼和想的不一樣。我說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紅綠燈,城裏只有紅燈綠燈根本沒有黃燈,而且也沒有交警指揮交通。

我妹看上去也是大喫一驚情不自禁問真的嗎,我點點頭說真的。我趕緊喫黃瓜,把黃瓜尾巴也吃了。我給我媽說,這黃瓜怎麼這麼好喫,感覺比夏天的黃瓜好喫多了。

我媽說有些花生沒出來死了,就補上黃瓜了,開始你爸還吵吵不讓種說結不了多少,你看這黃瓜沒少結,秋天的菜都有了,在白菜還不能喫之前,可以一直喫黃瓜當一個過渡期,就不用花錢買菜了。

我不由爲我媽勤儉持家,勤勞能幹鼓掌叫好。我妹說爸你就偷着樂吧,娶一個這麼賢惠能幹的媳婦,打着燈籠都找不到這樣的人。我妹一箭雙鵰不僅拍我爸馬屁還拍我媽馬屁。我媽很受用說,誰知道他幾輩子積的福氣到他這兒全兌現了,上輩子我就是欠他的,這輩子就是來還債。我妹說媽,要是我能找到你這樣的媳婦,讓我幹啥都願意,還不做夢笑醒。我媽很是受用說聽見了吧,兩個女兒可長着一雙兩眼,知道我嫁給你多委屈了。我爸笑着說你要是覺得委屈也可以走啊,走了又回來了,我可沒讓你回來,也沒求你回來。誰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我爸也不說一句哄我媽高興的話。我媽說呸,當初還不是被你人模狗樣瞎了眼,我就是瞎了眼纔看上你,是個男的都比你強,當初我就是瞎了眼。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要不是捨不得我這兩閨女,就憑你,我能回來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爸也不生氣,也不辯解,只是笑着喫黃瓜。這個時候就是表明立場就是站隊的時候,不用說我妹是站我媽這隊說,媽,你別說了,當着我們的面兒給我爸留點面子,我爸臉皮薄,容易臉紅。我爸瞪我妹妹一眼,我妹趕緊低下頭喫黃瓜。

我爸一瞪眼,我和我妹都不敢再開他的玩笑。我妹走到我媽面前兩人又開始嘀咕起來,不知道說些什麼,看情形不是說我爸就是說我,兩人時不時大笑起來,別提多開心。

喫完黃瓜,我們又薅了一會兒草,眼看天要黑了,爸媽就讓我和妹妹去摘黃瓜,我嫌摘黃瓜麻煩,不如薅草省事,我媽就和我妹兩人開始往回摘黃瓜,我接了我媽薅草站的位置,繼續往前,也就是說這頭只剩我和我爸。時不時從風中傳來我媽和我妹兩人的說話聲和笑聲,她倆一邊說笑一邊摘棉花。那時,我還不知道閨蜜這個詞,我想如果我媽年紀再小些,肯定能和我妹妹成閨蜜好朋友,兩人說話能說到一塊去。

我和我爸這邊沒人說話,父女倆一個比一個話少,一個比一個不愛說話,所以很安靜。那時,我總害怕和我爸在一起時安靜,總覺得安靜的說不上哪兒彆扭,我不由後悔起來,不該和我媽換。

一個最後一縷陽光落下去以後,視線就開始模糊不清。我爸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說,丹寧你去看你媽摘完黃瓜沒有。我說再薅會兒草吧,估計還沒摘完,摘完他們肯定就過來了。我爸說你去看看,要是摘完就回家,已經看不清了,不能摸着黑薅草,容易把花生當成草薅掉。

我這才明白我爸的意圖說行,我過去看看。我走在田壟上,快要走到地頭時喊了一聲媽。我媽問我薅完草了,我說我爸讓我問摘完黃瓜沒,摘完就回家。我媽說還沒摘完,沒想到秋季的黃瓜也這麼能結。說完沒多久,我爸就走了過來說別摘了,天黑看不見了,明天再摘吧,今天兩孩子都回來了,回家給他們做幾個菜。我媽說那也行,反正加班幹也幹不完。我媽就問我爸做什麼飯炒什麼菜。我爸就問我和我妹妹想喫什麼,我說我喫什麼都行,我妹也說隨便。我爸笑着說可沒隨便這道菜。我媽就說要不做個西紅柿熗鍋面,簡單又快。我爸問我倆怎麼樣,我倆異口同聲說好。我爸說行,那回家吧,明天再幹。

我爸說完就走了,我媽又忍不住摘了一會兒黃瓜。我爸搖開拖拉機大喊回家了,墨跡什麼。我雙手抱着黃瓜大喊一聲這就來了。

我和我妹抱着黃瓜往前走,我媽還在後面摘黃瓜,我擔心去晚了我爸又要發脾氣,急忙說媽,回去吧,明天再摘也不晚,也不急於這一晚,說不定多長一晚長的更長了呢。

我媽說回家,不摘了,明天再摘。說着,我媽懷中抱着一大堆黃瓜往前走。我妹笑着打趣我爸說,肯定咱爸餓了,要不然他不會這麼積極回家。我媽說你爸怕你們餓着,別看他不說關心你們的話,心裏可疼你們了,只是不善於表達,你爸心眼兒不壞。我妹說媽,你怎麼替我爸說話了。我媽說臨睡前我總說你爸年輕時不知道心疼媳婦閨女,到老了也沒人心疼他,再說你們倆這麼好,就得心疼,這個時候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心疼誰去,心疼別人都不管用,都不如心疼自己的孩子。

我媽停頓一會兒又說我勸你爸想開,閨女兒子都一樣,有些兒子還不如閨女,都說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你可不要再胡思亂想,守着兩個這麼好的孩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們兩個想上學,我和你爸就一門心思供你們讀書上學,誰反對都不管用。

我妹說我爸怎麼說的。我媽說你爸說年輕時不懂事對不住咱們娘幾個,現在他懂了,知道自己錯了,彌補還不行嗎。你爸說的時候還哭了。我不敢相信地問我爸真的哭了。我媽說哭的可厲害了,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了,也後悔了不該那樣對你們。

我妹說還好我爸醒悟的早,要是醒悟的晚,到老了還是一個糊塗蟲,別想讓我養他,把他往大馬路上一扔,讓他想想年輕時他是怎麼對我們的。我不由笑了說你真狠,再怎麼也是你爹,也養你這麼多年,讓你讀書上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沒說屁,咱爸心裏根本沒咱,他心裏沒咱,咱們心裏也沒他,他只是盡了他一個父親該做的,並沒有付出其他更多的,到時候我也一樣一個月就給二百塊錢,其他啥也沒有。

細想起來,我爸除了一門心思想要兒子以外,其他做的還可以,就是不愛表達也不愛說話,性格沉悶,也不是那種外向型,一個男人揹負着沉重的思想包袱沒有考慮到我們的心情和處境,也是情有可原。

我妹說姐,我知道你不像我這樣想,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就是這樣想的。有時,我妹態度強硬起來比我還難回頭。我說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咱爸就是被殘留的封建思想毒害了,現在他自己也知道錯了,你就別怪他了。

我媽也說你姐說的也對,你不是你爸,也沒站在你爸的立場,他是有苦衷的,你們現在還沒成家,等你們成家以後就知道一個沒本事的人當父母有多難了,不當父母不知父母恩。

我妹不再說話,我急忙說我爸就是年輕的時候被迷惑了,可能誰站在那個立場都會這樣做,以前的就讓它過去吧,還是要看以後,誰也回不到以前,再說以前也晚了。

走到拖拉機旁,我爸說怎麼那麼磨嘰,聽上去沒有一絲耐心。我媽說急什麼急,這不是已經到了。我爸說趕緊坐上,天黑了什麼也看不見,回去又要折騰到很晚。

我媽說知道了,不用催,再催也回不去。我媽先讓我和妹妹坐進車兜裏,才坐進來。我媽還沒坐好,我爸就開了起來差點把我媽晃下去,氣的我媽罵我爸說摔死我他就高興了。也不知道我爸聽見沒有,反正我爸趕緊走下方向盤位置走到我媽旁邊問我媽沒事兒吧。我媽沒好氣地說沒事兒。

我爸知道自己做錯了說,這就是爲什麼讓你們趕快,天黑了什麼都看不見。我媽瞪了我爸一眼,我爸只好說還好沒事,剛纔嚇我一跳。

我和妹妹兩人對視一眼,前面拖拉機的燈發着微弱的白光,照着前方不遠的路。我爸又確認一遍我媽有沒有事,直到確認沒事才坐在方向盤的位置,這次有了教訓,我爸開拖拉機之前轉回頭問這回都坐好了吧,我和我妹說坐好了。我爸看我媽一眼後,開着拖拉機回家。

爸爸拖拉機開的很穩,生怕我們受到半點顛簸,很好的避開那些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路面。

到了街道上,拖拉機停下來,我爸走到後面說要不你去買菜吧。我媽問除了買西紅柿還買什麼,我爸從褲兜裏掏出十幾塊錢說你看着買唄,多買點,明天就不用買了。我媽說行。我媽下了拖拉機後車兜,沒走幾步,我妹就從拖拉機後車兜身姿矯健的跳了下去喊到,媽,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爸在方向盤問我去不去,我說不去了。我爸問坐穩了,我說坐穩了。爸爸開着拖拉機直往家走,只不過比剛纔加快了速度,拖拉機蹦蹦的聲音更加清脆響亮,不像剛纔那樣沉悶,好像爸爸回家的心情刻不容緩,拖拉機也隨着結束一天的勞動輕鬆愉快起來。

拖拉機開到家後,拉開院子裏的電燈,爸爸就舀了一臉盆水說洗手了,丹寧。我說行。我還以爲我爸先洗完手,走近一看我爸等着我洗手。我說你先洗,我爸說你先洗,你洗完我再洗。我爸在一旁看着我洗手,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好像覺得我爸監督我洗手是不是洗的乾淨。我趕緊簡單洗了幾下說好了,說完我就要潑掉洗臉盆裏的水,我爸說我來吧,你去屋裏歇着吧。

如果說沒有受寵若驚那是假的,之前我爸可沒這麼耐心這麼細心,簡直和之前判若兩人。我心裏還真一下適應不過來,總感覺哪兒怪怪的。

我爸洗完臉潑掉水,伸手拿起晾在陽臺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見我站在門口就說進屋歇會兒吧,看看想喫什麼。我真的覺得我爸變化過於大,不是一星點半點的變化。我想笑也不敢笑,生怕這是做夢,生怕從夢裏笑醒。

我坐在屋裏聽着院子的動靜,外面什麼動靜都沒有,我又豎起耳朵聽爸爸屋子動靜,什麼聲音都沒有。我頓時好奇爸爸在幹什麼,不知道爸爸心裏怎麼想的。

那時,我有點害怕我爸,我妹也怕我爸發脾氣,只是把我妹惹毛了,我爸也怕我妹妹發脾氣。反正這個家裏,我們誰都不怕我媽,我媽就是家裏的潤滑劑,有了我媽就有了熱鬧,沒了我媽,也就相應地只剩沉默安靜。

在我們家裏,一物降一物,一物剋一物,彷彿是一個五行陣,也像一座金字塔生物鏈。在我和我妹妹看來,我媽位於金子塔尖,在我爸看來,我和我妹妹位於金字塔尖,在我媽看來,我爸就是我家頂樑柱,就是一家之主,就是我家的天。

晚上,爸爸掌勺做的西紅柿雞蛋熗鍋面,媽媽打的下手。我和妹妹要幫忙,媽媽不讓我倆往前靠。我和妹妹只好回到屋子裏說話。我把回家以後的情形告訴我妹,我妹和我開始的反應一樣難以置信,好像我爸換了一個人。

我妹說看來咱爸真的要悔改了,意識到自己以前做的很多不對的地方。我還是有些擔心爸爸說,他會不會因爲之前對不住咱們心裏內疚一時想不開。我妹說那誰知道,也不能只看他這一時三刻,還要看以後怎麼樣對咱媽還有怎麼樣對咱倆,我心裏早就打算好了,要是他再不對咱們娘仨好,我就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

我感覺我妹決絕起來能做出這樣的事,急忙說你別這樣說,我感覺咱爸真的會改過來的,既然他說了,肯定說到做到,要不然以後咱們怎麼看他,他出爾反爾不怕咱們和他對着幹嗎。

我妹說先看看情況再說,反正這也是好事,我只是覺得咱爸對咱們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對咱媽好就行,咱媽太不容易了,爲了咱倆,爲了這個家犧牲了她的青春,犧牲掉她的願望,犧牲掉她一切。我就是覺得咱媽爲此付出的代價太大太多,如果咱爸再不領情咱倆再辜負她,那她真的太不幸了,丈夫和女兒都不和她一條心,她心裏會有多傷心難過。

聽完妹妹說的話,我真的覺得妹妹長大了,說起話來條條是道,而且我也沒想到我媽在我妹妹心目中地位這麼高,我爲我媽欣慰也爲我妹妹懂事而感動。

我媽在院子裏喊道喫飯了,你倆出來吧。我倆異口同聲說好,說完,我倆就出去了。到了廚屋,我妹就笑着說好香啊,香氣飄飄,哪位大廚誰做的飯,廚藝不錯。我爸說少來,就你會拍馬屁。我妹說原來是我勤勞能幹的老爸,不錯啊,越來越不錯,越來越賢惠。我爸說又開始胡說,沒大沒小,沒個正形,跟誰學的。我妹說除了跟李大廚師學,還能跟誰學。我爸說老二怎麼越大越沒個正形,越大越會貧嘴了。我妹哈哈笑起來說,我說的不對嗎,我哪兒說錯了,老李你說我哪句話說錯了。我爸嗔怪地說沒大沒小,沒個正形。

我媽不由自主也大笑起來說,我看老二說的沒錯,這個大男人也開始賢惠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和我妹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我爸盛好飯說,都少說幾句,喫飯了,喫飯還佔不住你們的嘴。我媽我妹還有我,我們仨圍坐在小桌子上,我爸把飯碗一個一個端到我們仨面前說,趁熱喫,絕對好喫。我妹還沒動筷,鼻子在空中哼哼聞了一下說太香了,我快要流口水了,我等不及了,我先吃了。

然後,我們就大口大口喫飯,一陣陣香氣四溢,我也聞到一種家的味道,還有隱形不見的愛的味道。

我終於在家裏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一種期盼好久姍姍來遲的幸福還有愛。

這份愛,我和妹妹等的好辛苦,以爲這輩子再也等不到。

喫飯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是飯裏的哈氣太熱還是太多,我眼裏亮晶晶的。我特別想流淚,幸福的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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