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長女三十(77)

文/書蟲

第二天早上喫完飯,我們一家人就去花生地裏薅草。花生長勢很好,葉子濃綠出油來,惹人喜愛。不用說,花生會有一個好收成。

爸爸說花生就是長的過高,要是再矮一點點就好了,這樣結出的花生仁纔會又大又寶,一個個像胖娃娃。

我媽說還是肥料撒的過多了,量再少點花生秧應該會好點。爸爸和媽媽兩人討論關於花生的種植問題。我和妹妹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我媽說讓我倆去摘沒摘完的黃瓜,摘完黃瓜再去薅草。我說還是等中午回家時摘吧,要不然摘下來太陽底下一曬就不好了。

我爸也說回去再摘吧。下地的時候,我和妹妹換了之前穿舊的衣服和鞋子,尤其是在花生地薅草,更得注意。花生葉子上有一種東西,我們俗稱花生精沾到衣服上就洗不下來,衣服也就不能穿出去了。

眼看就要臨秋了,已經到了夏天尾巴,一個夏天就這樣過去了,感覺什麼都沒做。不過這個時候的太陽還是很曬很毒,上午過的很快,本來上午時間就很短,沒多久就曬的大汗淋淋,汗流浹背。這個時候卻是糧食和植物爭先恐後吸取能量的時候,別看它們看上去相安無事,它們卻不聲不響暗地裏爭奪陽光水分養料,誰能爭得多,誰能爭得過別人,誰就長的好誰就能笑到最後。

這是我爸告訴我們的,雖然聽上去沒什麼道理,但好像也有些道理。競爭,也不是壞事,適當的良性競爭,會促進一個人成長,強大,增強自信心,激發出求知慾,求勝心,會讓一個人體驗成功失敗的感覺,會讓一個人明白如何做會成功會失敗,懂得其中成功的正確途徑,訣竅和奧迷以及如何做才能源源不斷成功,這樣纔會讓一個人心智愈加成熟,愈加理智,愈加自信。從自身成功裏的案例裏嚐到甜頭,樂趣,信心,這樣更有動力,慢慢就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太陽快到頭頂時,熱的實在受不住了,再加上餓了。我爸就說不幹了,回家。

我們摘完黃瓜就回家了。爸爸洗完黃瓜泡在缸裏,讓我和妹妹剝蒜。爸爸炒了一盤豆腐和一盤茄子。炒完以後,我爸問蒜搗好了沒,我把蒜臼搗好的蒜端過去,又把黃瓜從水剛裏撈出來送到我爸面前,我爸拿起黃瓜就拍了起來,沒拍幾下,黃瓜清香味兒就出來了,清香撲鼻。

我說之前怎麼沒發覺黃瓜好喫,沒想到黃瓜味兒這麼好聞。我爸說黃瓜必須得拍,不拍不出味兒,拍黃瓜拍黃瓜,顧名思義就是得拍,要是再放上一小勺熱油熟的紅辣椒,那就更出味兒了,撲撩撩的香味兒。我聽爸爸一說,饞的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我妹說那就熟個辣椒吧,聽的人直流口水。我爸笑着說你媽不能喫辣。我和妹對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我妹說爸,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疼人了,雞皮疙瘩都掉一地。我爸笑着說小孩子管那麼多幹什麼,喫好睡好就行。我妹就學我的樣子說你媽吃不了辣椒。說完,我們不由大笑。我妹又跑到我媽身邊開始學舌,學我爸說話,我媽罵我妹一句,越大越沒正形,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我忽然間覺得這一幕好親切,好溫馨,好浪漫,好感動。可能幸福就是很小很小,小到像針孔眼那麼小,可能幸福也很短很短,曇花一現,一秒過後就消失不見,如果不用心發現,幸福就會從眼前溜走,從指縫漏掉。幸福本就來的不容易,本就不那麼顯眼,所以就很難把握,也很難抓住,抓不住就會轉身消逝。

我想起林凱,不知道爲什麼就會想起林凱,想起和林凱相處的點點滴滴,只有和他在一起時我纔有這種感覺,一種細小甚微的看不見摸不到的幸福,甜滋滋的,能治癒人痛苦,難過,傷感,不快,能讓人在苦難的生活裏感受到一點點陽光,力量和動力。

我爸見我在一旁發愣就說這麼一會兒也能發愣,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這還是第一次爸爸這樣和我說話,完全不像是父親的感覺,不像一個大人,很像一個朋友,一個和我年紀一樣大的人。

我不好意思低頭說沒什麼,就是覺得太好了,之前從來沒這樣過。我爸可能知道我話裏的意思就說,丹寧以前的就讓他過去吧,忘了吧,以前都怪爸爸不懂事,是爸爸想的要的太多了,不知道知足不知道珍惜,現在爸爸知道了,知道之前自己犯渾不是一個好爸爸,爸爸會改的,會讓你們過上一個好生活,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我聽完爸爸說的話,心裏不由一陣酸澀,說爸您說的什麼話,我們從未怪過您,你有你的苦衷,我們都知道你有很多身不由己,要是有一點點辦法,誰也不會那樣做。

我爸停下手中調拌涼黃瓜的筷子,喉頭哽咽,眼睛紅紅的,說以前都是我不好,不知道關心你們,也不會關心人,更不懂關心人,現在我正在慢慢學,學着當一個合格稱職的父親。

爸爸極力控制顫抖的聲音,我說爸您別說了,我知道,您不說我們也知道,我媽已經告訴我和妹妹了,我媽說您想當一個好父親,以後會對我們好。

我爸沒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其實,我和妹妹也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好女兒,一個父親眼中爲之驕傲自豪的女兒。我想說什麼安慰爸爸的話,實在想不出什麼,只好轉移話題說,爸,您和我媽也要注意身體,別那麼拼,

等以後我們能掙錢,你們也該好好歇歇了。

我爸說知道,知道你倆的一片孝心。我說我去看看我妹和我媽幹什麼,去告訴她們準備喫飯。我爸點了點頭說去吧。我不敢再呆下去,我怕我哭出來,也怕我爸哭出來。

也許這次是我們和我爸關係和解,也許這次也是我爸和自己的過去和解。我們每個人都要重新開始,都需要忘記過去重新開始,把那些傷痕累累那些無法提及的傷痛統統拋在九霄雲外,重新迎接明天。

那首歌不就是那樣唱的嗎,讓我擁抱着你的夢,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讓我們的笑容充滿着青春的驕傲,爲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

我想起了那首歌《明天會更好》,是啊,只要努力生活,勇敢面對苦難,就會明天會更好。

我在門前停頓片刻,平靜一下情緒,臉上帶着笑容說媽,妹妹喫飯了。我媽和我妹兩人說到高興處,只顧高興,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神情。我站在門口等着我媽我妹出來,一起去廚屋喫飯。她倆還在說笑,我又大喊了一遍喫飯了。我妹說我姐啞巴嗓又出來了,一大聲說話就是啞巴嗓。我媽聽完哈哈大笑說,這不用說一聽就是老李家的人,準錯不了,太像了,簡直不能太像了,挑不出一點毛病,這老祖宗泉下有知,也能笑出眼淚。我媽和我妹又說我和老李家太像,我大喊喫飯了,喫完飯再說。我說完,我妹又笑起來說,我姐挺有脾氣,一說像老祖宗就不高興了。我說你又嚼舌頭根子,又亂八卦了。

我妹挽着我媽手臂走到門口,一幅母女情深的氣派。我說你們面子真大,叫了三遍還不動,是不是擡八人大轎才肯出來。我妹沒好氣瞪我一眼說催什麼催,這不來了。

我媽和我妹走進廚屋,我才進去,心想我真不能和我爸單獨呆在一塊,感覺有些尷尬感覺有些意外,感覺很簡單又感覺很複雜。

喫完飯,我們就去午睡。我本想告訴我妹剛纔我爸說的那一番肺腑之言,真的是情之切愛之深,可是我說不出來,我在想要不要告訴我妹妹。當我想要告訴我妹時,發現我妹已經呼呼睡着了。

我實在睡不着就開始看帶回家的物理教科書,那本物理書麼厚,千里迢迢帶回來後,我卻看也沒看就要原封不動帶回學校,不由覺得很可笑也很諷刺。正好睡不着,就開始看書學習吧。

這個時候,我對物理多少上點道,多少開竅了。我沒我妹聰明但是我是那種勤奮好學的類型,我妹是那種聰明但不喜歡看書,一看書就瞌睡犯困,很快就能睡着。

我越看物理書越精神,一邊做課後習題一邊在書中找解答原理,原來書中的原理是這個意思,看來什麼都需要用心悟,儘管有老師的諄諄教導,但也需要自己開竅領悟其中的點纔會真正明白含義。

沒想到物理也和文言文一樣需要嚼文嚼字,需要理解字面意思和背後意思,我忽然發覺物理要是開竅學起來也很有意思,不比學語文的樂趣少。

不知多久,聽到爸媽說話的聲音,我爸問我媽幾點了,我媽說三點了,我爸說再睡會,三點半起來喫個飯就該下地了。我媽問一會兒你去送丹寧上學嗎,我爸說都行,要是我送我就去不了地裏,要是不去也不知道她一個人行不行。我媽說要不我送她吧,你去地裏打打藥,剩下的草薅不薅都沒多大影響,它們也成了氣候,再有半個月,花生也該刨了。

我爸說那樣也行,她一個人去上學,我也不放心,等她熟路了,再讓她一個人騎自行車上學吧。我媽說行,趕緊睡吧,還能睡會兒。

空氣安靜下來,我們屋子沒有鐘錶所以不知道到了幾點。我爸和我媽又睡了。

我合上書,再也學不進去。思來想去,我決定上學時自己一個人騎自行車,不讓他們送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不認路,就算不認路,我還有嘴呢,嘴可不是白長的,不僅可以喫飯喝水也可以說話,當然也可以問路。

我覺得爸媽太小看我了,我已經長大了,一個人可以應付一切,再也沒有困難能難住我。

他們再也不用爲我擔憂了。

我站起來,輕輕走到院子,透過藍色玻璃望我爸媽屋裏看,看不大清,感覺他們仍然睡覺。

院子裏的陽光自己消逝一大半,落在地上的大部分是屋子落下的影子。那棵小棗樹看上去很纖弱無力,和我差不多一樣高,瘦弱的就像一根棍子,長成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結出棗兒來,不由爲它擔憂。幾隻鴿子在地上走來走去,看上去它們也午休醒了,估計是餓醒了,不停地低頭啄東西,啄啄這兒,啄啄那兒,好像在磨它鋒利的嘴。

有幾隻鴿子落在對面鄰居家的屋頂上,蹲在上面蜷縮着,羽毛疏散,一副淡定的神情。

天空中幾朵雲懶懶散散,停在原地一動不動,也許雲朵流浪久了也會疲倦會累也需要休息。

東邊的太陽已經跑到西邊去,太陽沒有雙腳,卻一刻不停行走,每天都是從東邊升起到西邊落下,從小孩子到中年最後到暮年。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新的結束。要我說太陽的生命就是一天,只有一天壽命,一天一個名字,一天一個人間。可能人間就是這樣慢慢老去的,慢慢

消失的,慢慢重生的,在失望和希望裏不斷交替輪迴。

這樣的午後時光很安靜,極其安靜,天空也是空落落的,沒有鳥兒沒有羽毛沒有翅膀,只有幾朵飄忽不定的雲。我想林凱就是其中一朵,那麼美麗,那麼耀眼,那麼純潔,卻又那麼虛無縹緲,來無影去無蹤,像是一個童話,更像是從未存在過從未出現的可能和不可能。

什麼是可能,什麼是不可能,誰都說不清。之前我總覺得我的人生在我手裏是可能的,正在按照我的計劃一步步走近目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有條不紊,井然有序,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可能發生,百分百的發生,可是老天給我一個打擊又給我一個打擊,讓一切可能都變成不可能。不可能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我生活裏,把我打個措手不及。我失算了,第一次失算,這時我才明白沒有百分百的可能,也沒有百分百的不可能。

這些,我都親身一一體驗領教過了。生活是殘酷的卻又是幸福安靜的,雖然幸福安靜的比例佔的很少很少,但那已經代表擁有過幸福過,代表真實存在過。

我正站在院子裏出神,忽然聽到身後說,醒了。我回頭一看是我媽,我說媽你醒了,我媽一邊往廁所走一邊說你想好怎麼去上學了嗎,我說我騎自行車去,自行車在家裏閒着也不用,也算資源浪費,怪可惜的。我媽從廁所出來說你一個人不放心,還是我去送你吧,你現在還認不清路,等認清路你再自己騎自行車上學,等你在城裏上高中,想讓我們送我們也不送了,都大了,也該像個大人一樣獨當一面。

我媽說完朝着洗臉盆走去,一邊洗手洗臉一邊喊我爸起來喫飯,又喊我妹起來喫飯。我說不用你們送我,我又不是不會騎自行車,就算迷路我也知道原路返回。

我媽說洗手喫飯,喫完飯再說。我爸從屋裏出來去了個廁所,出來洗手洗臉。我媽見我妹還沒出來就又大喊一聲出來喫飯了,晚了就沒你的份了。沒一會兒,我妹惺忪着眼睛走出屋外,雖然沒有強光刺痛她的眼睛,但是她好像還沒睡醒,眼睛半睜半閉,好像還在尋做夢,好像在夢遊。

我媽說趕緊洗手喫飯,喫完飯該幹嘛幹嘛去。下午我和妹妹就該返回學校上夜自習,所以我們也沒辦法下地幹活了。

喫飯時,我爸又交代我媽一遍送我上學,說完我爸才問我在學校適不適應,和老師同學相處的合不合得來。我當然不能告訴他們,剛去半月我就和班長大吵一架,更不能說因禍得福,班主任選我做區長。我只好說我化學老師的事兒,說學校竟然安排一個瘸腿老師教我們化學,很多同學都不喜歡他說他教的不好。

我媽問了我一下特徵,我大概說了一下,我媽說不會是我大姑父家那門親戚裏的那個人吧,好像他在縣城教初中,剛安排上,上完大學後在家裏教了幾年小學,剛調到城裏教初中。我媽問我叫什麼,我說只知道姓陳,第一節化學課自我介紹時他只說了個姓,沒有說名字。我媽八九不離十就是他,他也挺不容易的能有今天,又是等時機又是託人找關係,他父母也不容易,終於把唯一一個兒子供接大學畢業又要爲他的工作發愁,工作發愁完還要發愁給他找媳婦,好像去了城裏教書以後纔有人願意嫁給他,馬上就要結婚了,那個女孩兒也是教書的,只不過在他們當地小學教書,就這也是他家託人找的關係,要不然也輪不到她,不管怎麼說,也算是健全人了,工作有了媳婦有了家也有了,比普通人過的好,熬出頭了,換成普通人是個瘸子,再加上家裏沒人能幫上忙,一輩子也娶不到媳婦,只能打光棍,讓人戳脊梁骨看笑話。

我說這個化學老師還挺好看,要是腿不瘸也是一表人才,個頭很高很直,瘦溜溜的,就是可惜了,要是他是個健全人,說不定人生會更好。我媽說這也算對得住他了,做人就該知足,再好能好到哪兒去,再好能好到天上去,只要能過上安穩日子就是好日子,要是非要比,他比普通人可強多了。

他能有今天,也是他爸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傾盡家產才讓他有了今天,要是再往上走,他爸媽就把老命豁出去別活了。

沒想到,化學老師會是這樣的經歷,我一時說不上話。空氣一下安靜下來,只聽到咀嚼黃瓜嘎吱嘎吱的清脆聲響。我爸說是不是那個誰家的孩子,我媽說是,一大家子人供接他自己,爲了他的將來,他的姐姐就嫁了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就是爲了能幫到她弟弟,爲了給她弟弟一份體面工作,那個男人家裏都是從事教育的,結過婚離婚了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女兒,剛過門就給人當後媽,頭婚嫁一個二婚。

我小心翼翼問那個人對她好嗎。我媽說好不好有什麼用,一輩子搭進去了,用她的婚姻換他弟弟的婚姻,要不是她嫁給那個男人,怎麼會輪到她弟弟當小學老師,那個男人在小學管事,別看是小學也不是誰想進去當小學老師誰就能當小學老師。

我妹說那也夠窩囊的,換成我不要他們可憐他們施捨。我媽說你說的簡單,聽上去有骨氣,那要是按照你說的,他今天什麼都沒有,說的難聽點活的都不如一條看門狗。

我覺得我媽說的過於難聽,就有些聽不過去說,怎麼能這樣說他,他也不想那樣,誰想那樣啊。我媽說有時候就是這樣,不管你想活成哪樣,只要活着,想要體面的活着就要犧牲,付出別人付出不了的東西,憑藉他一人之力,他休想有工作有媳婦,這個社會沒你們想的那麼簡單,普通人就要接受命運安排,就是社會最底層,就是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辱,但是有錢有權有勢,看誰敢,借他一百個膽兒也不敢欺負這樣的人,想巴結還來不及。

接着我妹說,我以後就要做個有錢人,有錢了什麼都能買,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可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總覺得我妹不該這樣想,這樣想容易上當受騙,容易經不住誘惑,容易走歪路邪道,不走正道。

我媽說我也不指望你們大富大貴,只要你們別像我們一樣當老農民,受盡冷嘲熱諷白眼,就算有出息了,我和你爸這麼努力讓你們上學讀書就是想讓他們將來過上好日子,別再過我們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熱一口冷一口的飯。

我媽停頓片刻又總結道,我們不希望你們走我們的老路,希望你們走出一條屬於你們的路,活出自己,不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一輩子不求人辦事。

我妹開了一個不適宜的玩笑說,那有這樣的好事,又想掙錢又不受委屈又不求人辦事。我妹小小年紀都看的很透徹,對人情世故,人間冷暖看的透透徹徹,和她那個年紀完全不相符。

我媽可能想到傷心處了,帶着哭腔說要是你姥爺不重男輕女,讓我們上學讀書,我也不會嫁給你爸,來到這個窮家,可惜我是心比天高,最後還是落水的草雞。

我說媽,你想的太多了,一個人一個活法,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能按照自己想法活的寥寥無幾,少之又少,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出自己,活出精彩,活出心目中的自己。

我媽努力剋制情緒說我知道,我就是覺得難過傷心,一個人不容易,父母也不容易,爲了讓孩子有出息,使出渾身解數。

我妹急忙安慰我媽說,媽,你別難過,以後我肯定不會讓你丟臉,我要給你給我爸爭臉爭光,我姐也會這樣做。

我媽沒再說話,我爸說孩子學習的事兒怎麼扯到這兒來了,扯遠了。我媽說我說這些就是希望她倆明白鯉魚跳龍門沒那麼容易,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出一百倍的努力,纔有機會和希望翻身,要不然竹籃打水一場空。做人難,做人上人更難。

雖然當時我知道得到的都不容易,但我並無法體會到其中滋味,只是懂大道理,就像我爸陪我去縣城找葉小龍爸爸辦事,我爸心裏難受肯定比我多出一百倍,我埋怨自己平常不好好學習,怪自己沒用,可我爸肯定會更怪自己沒用沒能耐,要什麼沒什麼,一無是處,完全看不到自己的閃光點。我想那時肯定是我爸人生最黑暗的時刻,比欠人錢還難受。尤其是欠人情,錢還完就沒事了,但是人情一輩子都還不完,用錢都還不完。

喫完飯,爸爸蹬着三輪車去地裏給花生打農藥,馱了兩大塑料桶剛從地下抽出的水,還有一個大型噴霧器。這種噴霧器不用人工噴灑,而是直接用電發動,只需要人揹着走就行。

這款噴霧器已經買了有幾年,當時主要想通過給別人打農藥掙錢。尤其農村流行外出打工以後,好多人爲了省事,就花錢僱人給成畝的玉米打滅草劑,每次基本上都是兩三畝以上,有的面積更大。爲了提高效率,爸爸就買和鄰居一起買了這款噴霧器,兩家一人一個,相互作伴給人打農藥,一趟走過去就打完了,噴灑面積廣泛,馬不停蹄的時候,一天一人能打十畝,也就是說要走很多路。

如果你覺得給玉米打農藥很簡單,那你絕對不是在農村長大的,就算是農村娃,也沒下過玉米地。七八月的天氣自然而然是暑夏,也是玉米瘋狂生長的時候,更是玉米長的最高的時候,不僅玉米長,萬物都在瘋狂生長,野草,動物。玉米高的時候比一個成年人還高,人站在裏面輕易淹沒一個人的頭頂。我爸雖然個頭不矮,但和玉米比起來還是沒有玉米個頭高。

在玉米地噴灑農藥時,什麼都會遇到,什麼都會發生,因爲走的太快,再加上玉米葉子上有很多細小鋒利的刺,人走在裏面根本不能像平常那樣睜開眼睛,更何況他們揹着沉重的大型噴霧器快速打藥,走起路來什麼都看不清,也顧不上看清腳下的路。

爸爸說他打農藥時由於沒看見腳下的路被絆倒好幾次,還有幾次踩到了蛇,嚇的瘋跑。雖然我爸是個大男人,但是我爸最怕蛇,我爸膽子很小,連一隻雞都不敢殺。記得小時候過年改善生活時,都是爺爺殺雞,爸爸負責拉風扇燒火。

爸爸說有的玉米地的草有一腰深,花錢打滅草劑一點也不虧,爸爸走起路來都費勁兒,需要一邊趟路一邊往前,說不定哪兒都有一個大坑。

不過確實掙錢,忙活一個夏天,爸爸不僅把買噴霧器的錢回過本來,額外還掙了一千。不過,那真不是人乾的活兒,滅草劑打多了人也會中毒。因爲打藥的時候那些噴灑在空中的農藥也會呼吸到身體裏,剛開始沒發現,打的次數多了就受不了。爸爸每次回家第一時間就是從頭到尾洗一遍,然後就是睡覺,他說他頭疼,頭重腳輕,像是中毒的跡象。

那些惡劣天氣,天熱,出汗,太陽曬什麼的都不值一提。爸爸就這樣連續打了三年,現在家裏情況有所好轉,就算爸爸想要掙這個賣命錢,我媽也不讓我爸去。我媽說那幾年被逼的沒辦法才豁出命掙錢,現在有其他收入就不那樣了。

爸爸臨去地裏前又給我媽規劃一遍行車路線,說怎麼怎麼走路程更短更好走。我媽和我爸確認後說知道了,不用擔心。我去送我爸,我爸說你不要有心裏負擔,也不要把你媽說的那些話放在心裏,除了學習什麼都不要想。我點了點頭說爸,您路上慢點。

我爸蹬着三輪車馱着兩大滿桶水還有一個大型噴霧器去地裏了。我站在門口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忽然體會到默默無聞的父愛,這些都已足夠說明一個父親付出的心血。

我回家以後,我妹說姐你東西收拾好了嗎。我說還沒來得及收拾。我妹說用不用我幫忙,有需要什麼我做的。我說沒有,你收拾你自己的吧,我就把昨天洗的衣服裝進書包裏,沒別的。我說着就把晾在陽臺上的衣服收了,拿回屋裏換上。

換衣服的時候,我才知道去花生地薅草時穿的衣服上沾上了那種像是膠類的塊漬,一小塊一小塊。之前,我怎麼沒發現有這種東西,幸好我媽先見之明,要不然衣服廢了,沒法露面穿。

我收拾好書包時,我媽又給我額外裝了一小袋東西。還別說拎起來還有些沉,打開袋子一看是我媽鹽淹的黃瓜條,味道很香很濃。我媽還給我裝了一大瓶油熟的豆瓣醬。我媽知道我愛喫這些鹹菜,就給我裝了這些,又給我放了好幾根生黃瓜,說是讓我當水喝。

我本不想帶生黃瓜,但見我媽這麼熱心,爲我整理出這麼多喫的忙前忙後,我也不好意思說不帶。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過於沉重,我書包本來就夠沉的了,再加上這些東西。

收拾好一切,我媽問我有沒有什麼忘帶的,好好想想,別忘了。我想了想說沒了,就這些,書包裏的書拿出來後又裝進去了,幾乎沒怎麼動,除了物理書和換洗衣服。

我媽說那就走吧,我送你。我不讓我媽送,我媽非要送我去城裏上學。我說不動我媽,只好讓我媽送。出發的時候,我妹送我到衚衕口,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我媽送我上學都沒送我妹,不知道我妹作何感想,心裏一定難過極了。,但我妹一直面帶笑容,不停送我,不停囑咐我,讓我不要有學習壓力。

當我馱着我離開那條馬路時,我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我離開,一動不動,我不停朝她擺手讓她回去,可是我妹沒有聽我的話,直到我媽拐彎,我看不見我妹時,心裏很不是滋味。

沒想到,我妹比我還懂事,那麼早就懂事。我不由想起那句話。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早早就懂事。但是我感覺我妹比我還懂事還懂父母還懂謙讓。

別看她小,她從來不和我爭搶,什麼好的都是先緊着我,讓着我,好像我和她的身份正好顛倒,她纔是姐姐,我纔是妹妹。

路上遇到幾個人,紛紛問我媽幹什麼去,我媽說送孩子上學。那些人有些面孔熟悉,有些我從未見過面。

再往前走,就出了鄰村,進了鄉里的那條路,我真害怕突然遇見林凱,害怕林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內心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林凱馬上要出現。我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麼,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

遺憾的是,我媽騎着自行車過了那條路,遠遠把那條路那個十字路口甩在後面時,林凱也沒出現。我很是失望失落,失神的望着離我遠去的和林凱一起走過的街道。林凱也曾這樣騎着自行車送我回家,而且不止一次,我都差點忘了我和林凱曾有這樣的美好記憶。恐怕我怎麼想忘也忘不掉。

林凱這個名字這個人已經深深烙在我心裏,不是林凱烙下的,也不是我烙下的,而是時光,美好時光把他烙在我心裏,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林凱出現在我的那段日子,我真的沒法想象我會怎麼度過,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會有什麼美好回憶。我的美好回憶都是林凱給的,都是和林凱有關。

我離那個地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其實我不想這樣,更不想離開林凱,可是我沒得選擇,沒法選擇,我身不由己,我有自己的使命負擔,有自己要走而不得不走的路。我不能退後,沒人容忍我退後,也沒人容忍我停在原地不動。我就這樣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不,不能算一雙,而應該算很多雙無形的大手推着往前走,我想停一步都不行,我身後有我爸的雙手,我媽媽的雙手,還有我妹妹的雙手,初一班主任的雙手。由於這些人,我無法停下來,我停不下來。我覺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不能做自己,在這些人面前我只能做一個堅強的有信心的懂事的人,我不能做我自己,不能像在林凱面前那樣做一個多愁善感的自己。我覺得那纔是我真實的自己,只有林凱給我機會讓我做那樣的自己,可惜隨着慢慢長大,好景不長,一切都變了,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無法分得清到底應該歸爲哪類,到底該稱之爲什麼,模模糊糊,懵懵懂懂,朦朦朧朧,沒法說出來,也沒法問別人,更沒法求證,也不知道如何求證。如果能回到初一那年該有多好。我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林凱更回不去了。

不知過了多遠,我媽開始說話,問我記住路了嗎。我從未走過這條路,這條路從那條大路的旁邊生出一條長長的窄窄的小道,是一條土路,車輪碾過去後一片塵土飛揚。

這條小道不是直的,而是斜着的,從頭到尾是斜着的,我也不知道從方位上講是否屬於斜着的,但是從北到南的確是歪的,好像是直角里那條對角線一直朝着前面延伸。

這條小道左側是莊稼地,莊稼地種的清一色玉米,已經能看見玉米鼓鼓囊囊的腰間裹着一個綠皮的玉米穗,好像一個七八月肚子大的孕婦,很快就要臨盆生產。玉米穗裏冒出深褐色的玉米鬚,估計再等半月就能掰玉米了。

我媽看見這些玉米穗好像受到啓發說,忘了在家給你煮玉米喫,現在玉米能吃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就沒接我媽媽的話。我媽問你不愛喫玉米穗。你看這是我親媽,我都這麼大了,她還不知道我愛不愛喫玉米穗,不過我並沒有生她的氣,淡淡地說喜歡。我媽說我一直以爲你不愛喫玉米穗。

說完,我們就沒話了。可能我天生就不愛說話,天生就話少,和誰在一起都這樣,包括我爸,我媽,有時在林凱面前也這樣。可能我在我妹面前時很少這樣。我妹和誰都有說不完的話,有一大堆能說的話,沒話也能找出話來,話少也能說成話多,不管和誰在一起,除了和我爸無話可說。我妹和媽在一起時可不像我和我媽這樣安靜冷清。

這條小道的右側是一條幹涸的小溪,溪水早就不見了,也看不出之前的樣子,只能看出大概輪廓,隨着這條小道一直延伸,像是和這條小道是兩條平行線,相互作伴卻始終無法相交,永遠沒有交集。

這條溪流連乾涸後的淤泥都看不到了,裏面長滿一人高的荒草,堆的都是柴禾,大多數都是玉米秸稈。這條溪流和去鄉里學校的溪流很像,但是沒那條溪流寬闊,也不知道眼前這條溪流是不是那條溪流的延伸還是旁生出的另一條小溪流。自從我不再鄉里上學以後,我再也沒走過那條路,再也沒去過。

那是一條充滿青春和美好回憶的路,我不敢去回憶,更不敢去觸碰。那個傷痛好不容易慢慢癒合結疤,我無法好了傷疤忘了痛。我做不到,也沒有更好的嘗試。

再往前走,那條溪流就不見了,前面是一個村莊。看樣子,我們走的這條路是他們村道,不過這條路一言難盡,比我村裏那條路還難行,到處都是坑坑窪窪,顛簸的特別厲害。路兩旁住滿了人家,房子都是又高大又嶄新,看上去這個村子一點也不窮,也不差錢,偏偏這路拉低這個村落的認知,瞬間顛覆感觀。如果這條路修好,給人的感覺就好了,就完美了。

終於走出這條路,前面的路沒好哪兒去,依舊是土路,不過土路是平展的,沒有太多凹凸不平的地方,騎起自行車也沒那麼費力氣。

我媽問我知道剛纔的地方是什麼地名嗎,我說我不知道。我媽告訴我地名,又問我記不記得這裏。我想了想實在想不起來說沒印象了。我媽說那年我害耳底,耳朵眼裏一直流膿。我想起了那年,確實有那麼回事,小時候我經常生病,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兒舒服,家裏有三個要罐子,一個是我爺爺,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我。還有上小學二年級那年生了一年的病一直感冒發燒頭疼,吃藥打針輸液都不管用,兩個肩膀,兩塊屁股,兩個胳膊都是針眼,能扎針的地方都紮了一個遍。我記得特別清楚尤其是那個大粗管子,當時我一看就哭着說好了,哪兒都好了,哭着吵着要上學去,那真是扎針扎夠了,也扎怕了,那是我第一次打針嗷嗷大哭。那大粗管子感覺不像是打針倒像是喝我的血,就因爲我吵鬧,當時還滾針了,醫生也沒打成。然後我爸就給我買了一大盒泡泡糖,喫着泡泡糖好多了,我爸捂着我眼睛不停地哄終於打完了一陣。

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當時我怎麼不早點反抗,怎麼不早點害怕打針吃藥輸液,可能在我潛意識裏,不打針吃藥,我的病就好不了,可是我打針吃藥輸液一樣也沒少,照樣還覺得頭疼的厲害。

就這樣錯過一年學習,二年級上學期沒去過一次,眼看就要放寒假過年,我爸也徹底沒着了。一個遠道而來的親戚,也不知道是誰說孩子是不是嚇着了,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要不去給她叫叫魂兒,看看怎麼樣。

我爸也是病急亂投醫,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馱着我去村南頭經常給小孩兒叫魂兒的一箇中年男人,那人問我爸什麼症狀,我爸說感冒發燒頭疼一直都治不好。

那人就掐了掐我手指,唸唸有詞的低聲嘀咕一陣,也聽不清說的什麼,過了片刻說好了。我爸不確定地說這就好了,那人說要是不好就找他來要錢。

我爸聽他這樣說也不好說什麼,給他一張五十塊錢,那人也沒找零錢。三天以後,我就好了,體溫恢復正常,也不頭疼了。我爸高興地說這下終於解決他一塊心病,不僅我可以好好過個年,他也可以好生過個年了。

想到這裏,我才意識到小時候我爸我爸我媽爲了我身體沒少折騰,花費不少精力和心血,我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啊,一直都是,只是我忽略了這些細節。

那次害耳底也是把我爸我媽嚇一跳,害怕我突然變成一個聾子,變成一個聾子就變成了殘疾人,就比別人矮一截的人。

我爸我媽帶着我四處求醫問藥治病,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個鄰居聽說後給我媽說有個人專治耳病,祖傳祕方,一試不出三天就好。

那天剛下完大雪,路上積滿厚厚一層雪,那時候的雪可比現在下的雪大雪厚,我媽騎着自行車費力馱着我去看病。

那時,我坐在後面緊緊摟着我媽媽的腰,生怕自己摔下去。

媽媽帶我去了三次,帶我換藥,買藥,沒想到再次來到這個地方時,我竟然沒有一點印象。我忽然覺得時間過的真快,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我從一個小孩子變成一個大孩子了,真是難以置信。

還有更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和我媽生分起來,單獨在一起時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兩人無話可講。

我突然害怕和人呆一起,害怕和人呆一起時的安靜和無話可說。我感到一種深深的陌生,隔閡,生疏,想親近卻不知道如何親近的感覺,明明那麼簡單,在我這兒,我竟然覺得很難很難,比做一道物理題背一個英語單詞還難。準確地說,我有一種潛意識的恐懼,和人在一起無話可說的恐懼。

可能我一個人時間太久了,也習慣了一個人的感覺,反而覺得還不如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哪怕胡思亂想,哪怕什麼也不做,也不用爲這種過分的安靜而恐懼。

爲了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安靜,我說話了,說我想起來了,當時地上厚厚的一層雪,冰天雪地,特別刺眼,眼睛都睜不開。後來我見我同學都打耳洞,我也要打耳洞。我給你和我爸說我同學都打耳洞了,我也想打。你們問我爲什麼,我說她們打過耳洞的人都說現在打不疼而且也不容易長住,長大再打就容易長住。你就說我愛害耳底,總是流膿,要是流到耳洞處就會引起耳洞發炎,要是我不害耳底我也可以像其他同學一樣打耳洞。

我媽說對啊,萬一你再犯耳底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難受的還是你自己。我說我知道。

我媽突然說你是不是還怪你媽那年把你和你妹扔在家裏什麼也不管。可能就是從那開始,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脫離原來行走的軌道,就這樣一直走偏了,再也回不到正道上去了。雖然我知道有很多原因造成當時的局面,也深深影響了我的脾氣性格,變的孤僻封閉,不敢展示自己,也不敢在別人面前表現自己,本來就不愛說話變的更加沉默寡言。

我媽說當時你們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你們倆嗎,天天以淚洗面,做夢還夢到你倆,當時我想你們想瘋了,可是由於你爸的原因,我沒法回去,也不能回去,你姥姥你姨勸我不能回去,不能就這麼算了。我身不由己,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不如意,我沒的選擇,沒有退路,我只能那麼做。

我說都過去了,還提這個幹什麼。我媽說你和你妹妹不一樣,從小你倆性格都不一樣,你妹妹心裏有什麼都說出來,可是你不是這樣,你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是存在心裏,你是我生出來的,是我從小養大的,你什麼脾氣性格我一清二楚。你糊弄別人,也別糊弄我。

我被我媽說的哭笑不得說,我沒糊弄你,我說的是實話。我媽說我知道你說的是實話,我寧願你和我大吵一架,也別藏心裏,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不希望你把什麼都藏心裏,有什麼都說出來,不說出來會傷肝傷脾傷身體。

我感覺我媽說的過於嚴重,不由笑了說太誇張了吧,哪有這麼多事。話是這麼說,但媽媽當年那樣不走了之,不告而別卻是無形中傷害到了我,只是傷害已經造成,說什麼都沒用了,就像人死了不能復活。如果當年不是因爲這件事,我不可能和林凱走的這麼近,不可能和他有那麼多美好又難忘的回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林凱當成我缺失的那份精神寄託,但我想多少應該有吧。

我媽說就因爲這件事,我和你爸覺得很是對不起你姐兩,你倆是我們見過最懂事的孩子,提起來都讓人心疼。我媽說到難過處情不自禁哽咽。我急忙安慰我媽說,媽,你多想了,就是那時候不理解,現在懂了,也理解了,也就覺得沒想象中那樣難過。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也就好了,誰還沒個錯的時候,沒有犯渾的時候,知錯能改就是好樣的。

我忽然釋懷了,可能媽媽這份道歉起作用了,可能我媽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了,可能我媽和過去和解了,可能我和我那個時候的媽媽和解了,真的和解了,所以就釋懷了,不能總抱着過去的錯誤懲罰現在的自己,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不是嗎。書上都是這樣說的,都是這樣鼓勵人向前看。

我感覺每個人都在和過去和解,然後就是告別,重新開始,迎接新的開始。

我媽說因爲這件事,我和你爸一直過意不去,所以爲了彌補你們,我和你爸決定只要你們想上學讀書就全力以赴支持你們,絕不含糊,只要你們願意上學,不怕上學喫苦受罪。我們也沒那麼大能力,你們只能供你們二選一,如果你們想年紀輕輕什麼都不學,坐享其成,你爸和我也不說什麼,只能說我們欠你們的,但是如果你們想要上學就不能講究喫好的穿好的,我們也不會讓你們喫的不像樣穿的不像樣,只是不能像其他家的孩子既要喫好喝好又要上學,那是不可能的。

我急忙說你們讓我們上學我們已經很感激了,從沒想過其他要求。

我媽說那就行,好好上學吧,在學校里長好本事,翅膀硬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們不知道,我和你爸多羨慕你們這個時代的孩子,羨慕你們能坐在教室裏上學讀書。

我心裏難過起來,很難過,感覺一個時代就是一代人,我們是一個擁有嶄新人生,一個迎接美好明天的一代人。相比我爸我媽那個年代,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而我們還不知足,還不覺得好。

一代人和一代人差距這麼大,一代人老去一代人成長,兩代人一同成長,隨着時代潮流,身不由己往前。每個人身後都有一雙或者無數雙看不見的手推着往前,滿是心酸無奈無助,和各自的身不由己。在時代的車輪下碾過悲傷混沌幸福過少的路途,一眨眼的功夫,淪爲塵埃,淪爲歷史,成爲過去。

下一代成了上一代的希望,成了實現上一代的接力棒。

原來,青春年少就是希望,就是驕傲,就是未來。

下一代在上一代的老去中慢慢成長,強大,成熟,然後再慢慢老去。

那時候,我爸我媽就成了姥爺姥姥,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丈夫和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下一代,未來和希望。可是,我不要像爸媽那樣把自己的一生希望都寄託在下一代,我要寄託我自己身上,努力實現自己的願望和理想,有生之年能少一個遺憾就少一個遺憾。

別忘了,我不是一個人前行,一直都不是一個人。我爸我媽我妹都陪着我,還有林凱,如果林凱知道我正走在努力實現我一生願望和理想的路上,他一定會爲我鼓掌會爲我加油鼓勵,會一直不離不棄陪伴着我吧。

是啊,我一直想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不離不棄的人。雖然很難遇到,我已經有了林凱,所以我已經很知足了。至於其他,一切順其自然。

不強求,也不挽留,凡事水到渠成也許對我來說是上上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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