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後的張力,冰山下的人性——讀山眼《逃無可逃》

2020年5月24日, 【加拿大女作家協會】邀請會員也是加拿大實力派作家山眼分享中篇小說《逃無可逃》創作經驗,因此有幸讀到這部小說。

山眼在分享會上說過,希望寫出多義性小說,小說是藝術的一種表現,所以力求可以做到繞樑三日,讓讀者讀後三日可以回味。早在2020年5月初讀這部小說,這次爲寫書評,再次重讀幾遍,每次重讀都有驚喜,再次感受到文筆中的隱忍後的張力,冰山下的人性,架構設計暗線恰到好處,“草蛇灰線,伏延千里”,活生生將一部女性題材的小說差不多要成了懸疑片,可見作者用心獨到,技巧老辣!


《逃無可逃》描寫一個被性侵的女子雅麗的人生悲劇。故事大致脈絡如下:

雅麗,清秀佳人,眸似深潭,美若王祖賢,與天勇是校園戀人。

雅麗大學畢業後成爲一名廣告設計人員,不幸被客戶老總吳嘉雄蹂躪,身體受損恐影響生育。雅麗報警,警方敷衍了事。天勇獲悉內情選擇分手。雅麗也失去工作,陷入生存困境,選擇逃離,移民溫哥華。

溫哥華單身女子凱琳,在一次相親派對中結識地產經紀賈永航,後隨賈永航參觀豪宅意外發現房子的主人是吳嘉雄,只是掛名在遠房表親郎軍名下,吳嘉雄與郎軍及妻子、女兒斯嘉麗住在一起。之後吳嘉雄離奇被殺,嫌疑人鎖定郎軍。

凱琳決定移居多倫多。

兩地、兩個女人都與一個富商相關,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下面來解析一下這部小說的特點:

一是,敘事風格深情淺露

作者惜字如金,筆調剋制,不動聲色,貌似平淡卻讓讀者浮想聯翩,人物的情緒是以通過場景、對話、動作以冷靜的筆觸呈現,絕無誇張強烈的形容詞,深層的人性則隱藏在冰山之下。

比如,性侵之後,雅麗的痛苦,天勇的退縮,天勇媽的蔑視,未全然說出,但讀者已經深深感受,人性的弱點漸顯。

這種深情淺露、零度情感的敘事風格,與美國作家海明威,加拿大作家愛麗絲·門羅的風格類似。據山眼說,愛麗絲·門羅是她的至愛,看來應是得此真傳。


二是,小說架構撲朔迷離,暗線深藏不露

很多名作家都有提到,不要低估讀者的智商,不必什麼都說透。山眼應是深諳此道,而且精於運用。

本書的小說架構,感覺作者好似一個聰明且調皮的孩子,將過去與現在的故事把玩成一個個球,然後隨意拋散開來,形成時空錯亂,撲朔迷離,充滿閱讀張力與趣味性。

坦白地說,一開始真看得雲裏霧裏,讀第一遍真沒有完全看懂。畢竟,這世間還有我這種智商較低的讀者。

看到第二遍才完全明白。想說,作者真是太聰明瞭,看似有點亂,實則暗線深藏,內在邏輯清晰。讀者若想快餐式閱讀,極可能忽視關鍵細節,然後不明就理。

原來,凱琳與雅麗是同一個人。(要是我來寫,八成會加一句,雅麗到了溫哥華就起了個洋名叫凱琳)

原來,那“散發一種奇怪的香水味,有點甜蜜,還很濃烈,甚至有苦味和莫名其妙的辣椒味”,就是前段在豪宅見過的斯嘉麗。(要是我來寫,可能會這樣:這種香水,好奇怪,似曾相識,苦思冥想,原來是上次在豪宅見過的斯嘉麗。又生怕讀者忘了,再說明斯嘉麗就是朗軍的女兒.....唉,瞧我這囉裏八嗦的大媽!)

小說末尾,這樣寫道:凱琳寫了一封信給“加拿大輝煌家業發展有限公司”朗軍,只寫了幾個字,印在白色打印紙上。這是一個充滿懸疑的開放式結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這信與吳嘉雄被殺有什麼關聯?直到注意到這節的第一句話“那還是春開的時候”,而吳嘉雄被殺是在七月中旬某天。搞清楚這個時間差,纔開始頓悟,這封信那簡短的內容與吳嘉雄被殺應是相關,進而理解爲何凱琳爲何要移居多倫多。

所以說,作者真是既聰明又調皮,不斷挑起讀者閱讀的興趣,還要逼得你非認真仔細閱讀,主動參與探祕。反之,象我這種啥事都想說透說明,讀者的閱讀樂趣必會降低很多。


三是小說意義多維,內核深遠

作爲現實題材的小說,本書反映了一個多維度的現實。例如:富豪財路不明,荒淫無度;技術移民生活窘迫;單身男女擇偶困窘、造化弄人因果報應、性侵悲劇等等。

這裏主要分析兩點。先談談造化弄人因果報應。

雅麗在畢業第二年夏天未婚先孕,天勇又外派非洲,就吃了墮胎藥。據說墮胎的嬰靈四處流浪,會報復父母,會很倒黴,諸如丟財、生病、生不出娃。雅麗就這樣受到了報應。一旦出現一個錯誤,就什麼都是錯,永世難逃。

吳嘉雄生前風流快活,做盡喪天害理的事,雖然財富滾滾,可落得死無全屍。算是惡有惡報!

小說揭示了因果,或者就是“命”,逃無可逃,逃不出命運那隻無形的手。

再進一步思考,認爲並不只是這麼簡單,這就是下面要分析的第二點。

雅麗,一個單純漂亮的大學生,不幸遭遇強姦。是選擇沉默,還是報警?

如果沉默,苦水自己吞,天勇不知內情,或許不會選擇離開,但會縱容惡棍繼續作惡。

選擇報警,名聲臭了。本小說中,惡棍並未受到法律制裁,那是體制漏洞,有錢能使鬼推磨。報了警確實出口氣,愛情仍未能留住,工作也丟了,結局似乎更慘。

一個被惡魔奪去貞操的女子該選擇怎樣一種活法?法制上如何保證?倫理道德上如何對待?

餘華老師說過:“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泄、控訴或揭露,而應該展示高尚。這高尚不是那種單純的美好,而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後的超然。人生必要走過艱難、苦痛、歡樂、悲傷,這就是活着。”

作者描繪雅麗這樣一個遭性侵的悲劇人生,應是想喚醒大衆、社會對性侵的關注與重視。在小說中雅麗再次選擇出逃前往多倫多發展。那是一種對新生活的追求,也是一種頑強活着的姿態,是一種生的希望!

這部小說的故事原型,據山眼說,取材於溫哥華一起華人富商碎屍案。作者匠心獨具,將這起謀殺案與性侵天衣無縫地嫁接在一起。寫作就是與自我對話,與世界對話的心路歷程,作品是每一個作家精神世界的展現。由此可見,作者不僅具有對社會問題有着敏銳的觸角,還有相當的社會責任感。


最後想探討一個問題,個人以爲,本書中關於性的描寫,值得商榷。

在當今較爲開明時代,關於性的描寫,並非一個禁忌的話題。不象早期如D·H·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會被當作小黃書給禁了。如今渡邊純一的欲情類小說成爲暢銷書,甚至成爲年輕人性啓蒙教材。

我以爲,小說藝術當然可以寫性,性是人生成長不可或缺的因素。小說一個重要使命是刻畫出不同的人物個性。因此,針對不同個體,少年天勇的性,惡魔吳嘉雄的性,相親偶遇單身男人賈慶琳的性,不應是較爲趨同的的赤裸低俗,應體現出一定的差異性,以豐富各自不同的人物性格。

總之,對於本書中性的描寫,我的直覺觀感不太舒服。或者是作者想表達一個觀點,雅麗​就是遇人不淑,所遇見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以上僅是個人一點拙見,且作交流探討​。


山眼擁有一份全職工作,以電力項目經理爲職業,還要照顧家小,卻一直筆耕不輟,創作頗豐,讓人欽佩。2020年,山眼的新書《行醫者》閃亮登場,是一部紀實文學,描寫中國最早的女留學康成和石美玉,出生在民生凋敝的晚清,民間諱忌西醫,衛生知識極度匱乏,她們建起醫院、孤兒院、護士學校、中小學……成爲醫療、女子教育與宣教的開拓者,在動盪時代發出的不巧的光芒。本書將留待下期再作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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