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錦璱
* 版權歸（錦璱年華&錦璱）所有，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
第二十五章 晦雲難蔽日（1）
那寶殿之上立有兩個冰座，一正一側，卻說那正位上坐有一個貌似潘安的風流男子，只見他頭戴一頂三叉束髮紫金冠，齊眉勒着鎏金嵌寶抹額，身穿天青織金水紋錦袍，腰束同色緞帶，別一白若凝脂的雲龍玉佩，腳登銀緞滾邊暗花靴。一副頹靡慵懶的模樣背後潛藏得卻是數不盡的脆弱與放縱，着實令人浮想聯翩。那側位上坐着的妖豔美婦，自不多說，正是韓小秋他們一直苦尋無果的胡九娘。
面對眼前一幫熟識，此時的胡九娘心中略存疑惑，不由得蛾眉微蹙，一番思量後，嬌顏上竟浮起了些許冷笑。索性她也是見過些世面的，即使尋上了門，彼此面面相覷，也未有半點驚慌之態，依然穩坐泰山。
看來，胡九娘已做好了以靜制動的打算，預備以不變應萬變。而韓小秋他們喫不準狐妖葫蘆裏到底賣的甚麼藥，不敢貿然行動，如此這番，雙方便僵持起來，皆不言語，不題。
卻說，就在胡九娘與韓小秋他們僵持不下時，從殿外的盡頭深處隱約傳來陣陣嘈雜聲，像似大批兵馬將至的聲音，那聲響越來越近，頃刻間便到了門前。喧鬧過來後，竟是死一般的寂靜，異樣的氣息無不令人警覺非常。
隨後殿外傳來一個高亢有力的男聲：“夫人，請恕末將來遲！”此話一出，卻是光聞其聲不見其面。
胡九娘似乎察覺出了甚麼，面上也是不露聲色，不緊不慢地相問道：“將軍，本夫人不是命你全殲不軌之徒嗎？爲何卻在大殿之上遇到？”
那聲音振振有詞地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末將本是勝券在握，怎奈那夥毛賊即使屢戰屢敗，還不忘負隅頑抗。螻蟻尚且貪生，他們躲進大殿也在情理之中。”
胡九娘冷笑一聲，遂回道：“將軍如此盡心，看來本夫人真是錯怪了！須得當面陪個不是纔好！”
那聲音竟放肆地笑道：“夫人的好意末將心領了！爲防不軌之徒趁亂逃脫，末將還是在殿外盡忠職守吧！”話音落罷，依然未有露面之意。
面對眼前這一來一去的脣槍舌戰，鬼奴、賀蘭慕雖不清楚箇中詳情，卻也是一知半解，那話裏話外分明暗藏玄機。與胡九娘應話的那將軍顯然是包藏禍心，只等殿內亂成一鍋粥，好趁勢來個漁人得利。
不知甚麼時候，等韓小秋他們有所留意時，才發現隊伍中唯獨然少了包打聽的影子，詢問宮氏姐妹倆也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裏。
忽然，從殿後的內室中傳來陣陣急促的聲響，在大殿中迴盪開來。那聲響清脆嘹亮，彷彿預示着甚麼，隨即又歸於平靜。起初，胡九娘與那風流男子還緊張不已，但很快變得神情自若，像從不曾發生過一般，着實令人費解。
稍後，包打聽竟以慌不擇路之態闖入了衆人的視線，還未等他站定，一個着侍女裝扮的妙齡女子便殺氣騰騰地從大殿屏風後衝了出來。這番舉動令在場者無不面面相覷，一時間無法言語。
第二十五章 晦雲難蔽日（2）
且說，那急促的警鳴聲是由包打聽前去盜寶引發的。進入大殿沒多久，他便偷偷摸摸地溜進了後室，與前來碰頭的內應匯合。
那內應的身份也不簡單，卻是胡九孃的貼身侍女，在她的帶領下包打聽暢通無阻地來到寶庫門前，只讓他自身進入。
待包打聽順利入得庫中，但見裏面的奇珍異寶，比比皆是，華麗璀璨的光芒足以令世間一切色彩都黯淡無光。通透如鏡的冰壁中嵌有數個身材高大、形神兼備的玄冰雕像，皆爲武士裝扮，披甲着胄，手持兵器，栩栩如生地佇立其間，氣宇軒昂中略帶威嚴，一陣強有力的震撼襲面而來，使得原本就冷清的寶庫顯得格外地肅穆。
包打聽先將庫中寶物掃視一番，來回地一番挑揀之後，選了幾樣品相不錯的揣入懷中，忽然，一抹碧光翠影令他心馳神往，仔細一看，原來那青翠的流光竟是從一個碧玉杵上發出得。
那杵的樣式太過普通，頂多用作搗藥而已，不過以他過寶無數的經歷判定，此物絕非凡品。於是，心中一陣竊喜，暗暗想到，獻給乾孃正合適，說不定她老人家一高興，就會把畢生所學對我傾囊相授！
如斯這般，包打聽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去取，卻不知這一取倒惹來了連環的殺身之禍。他剛將玉杵拿在手中，便覺庫中有些異樣，心中頓時浮躁不安。原本尚好的冰壁竟出現了許多細碎的痕跡，層層疊疊，密佈開來。
那些痕跡似乎在漸漸擴大，不知何時便會如玉石俱焚般徹底毀滅。突生的異樣不僅令他毛骨悚然，也使得去意已絕，絕不會爲了滿庫寶物而作片刻停留。
庫中，嘹亮尖銳的警鳴聲響徹開來。看來意外即將發生，包打聽深知其中所蘊藏的危機，唯恐久留下去性命不保，自然顧不得多想，撒開腿就往庫門口急速飛奔。
而就在此時，身後的情況也變得越來越糟。那裂紋不停疊加，直至無以承載。即將落下的冰塊不甘示弱，相互拉扯着，碰撞着，發出一連串“砰砰砰”地巨大聲響。
起先那聲音顯得有些沉悶，後來竟變得咆哮起來，撕裂時的磨擦聲和垮塌聲混在一起，在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一切又都歸於平靜。
就在垮塌的一瞬間，包打聽心中也分外明瞭，內應從未告訴過庫中另有玄機，只言明所有的機關、法陣都在庫外，這一切又暗示了甚麼？明擺着是來讓他送死得！那番所圖究竟寓意爲何？
待他拼命跑出庫外，門外等候已久的侍女顯得極不耐煩，也再無溫柔模樣，面目竟然暗浮兇光，與初見時截然不同。
只見她瞧了瞧包打聽緊緊攥在手中的碧玉杵，惡狠狠地說道：“看來你還有些用處！也沒白費我的一番苦心！識相的就快點兒把寶貝交給我，要不然，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聽到“死”這個字，包打聽倒豁然開朗起來，或許源於心中的判斷已被篤定，亦如習習春風拂面，心中暗自樂道，我偷那玉杵只爲回去哄乾孃開心，如此強要，指不定那裏頭有甚麼玄機是妙不可言的。想這來歷非凡的寶貝，交也是死，不交也是死，橫豎都是一死，倒不如落在自己手裏頭更穩當。有何妙用，只要活着日後便能知曉！於是，遂笑道：“交也死，不交也是死！想讓我死？可沒那麼容易！還是先嚐嘗你包大爺的厲害吧！”說完，即忙從袖中放出一個毒物來，朝那侍女拋去。
第二十五章 晦雲難蔽日（3）
那毒物名喚五毒金蟾，因其只食五毒草，故得此名。但見那小東西通體呈金黃色，其上布有星星點點的斑紋，眼睛血紅似寶石。別看它個頭雖小，卻是毒性猛烈。一旦受到攻擊，便噴出大量毒液，令敵手方向難辨，輕者雙目失明，重者當場斃命。
其實，包打聽並非法力全無，充其量算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混口飯喫倒還湊合。若要真刀真槍地硬鬥，除了以毒奪命外，只剩腳底抹油了。
就在包打聽藉着五毒金蟾逃命之時，已經歸於平靜的寶庫中竟又變得喧囂起來，聲響越發地劇烈，令想取他性命的侍女也爲之側目。那聲響似飛奔向前，正衝着庫門外而來，緊隨其後的是整個通道的震動與顫抖。
在兩位一驚一愣之餘，那聲響也在快速逼近。此時，他們只能全然不顧，一前一後，一逃一追地朝大殿奔去，於是纔有了衆目睽睽的一幕。
還未等衆人有所反應，尾隨身後的劇烈聲響也在步步逼近。
此時，胡九娘頓覺大事不妙，方纔注意到包打聽手中所拿得物件，不看則已，一看真是火冒三丈，於是厲聲高喝道：“好小子！本夫人還打算念及郡主的兄弟之義，放你們一條生路！倒還真是給臉不要臉，老孃不發威，還以爲我是喫素得不成？”
這一數落，反令韓小秋他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而宮氏姐妹倆卻是恍然大悟，從始至終她們只是盜寶計劃中的兩顆棋子罷了，先前的種種誘惑僅僅只爲多尋幾個替死鬼墊背，而遲遲不繪地形圖更是爲了獨自私吞做準備。如此精心謀劃，再加上豐富的閱歷，怎會只盜一般凡品那麼簡單？
那杵雖爲上等好玉精雕而成，且注有仙家符咒，卻與普通搗藥杵別無兩樣，放在多如繁星的藏寶庫中，任誰也不會將它看上眼，竟被那包打聽給看上了，或許這便是所謂的機緣，雖說孝心一片，卻是惹禍上身的行徑。
卻說那玉杵果真乃仙家上品，本爲廣寒宮中的嫦娥仙子所有，喚作碧玉凌霜杵。想那狐族上仙心月狐在未下凡前便與嫦娥素來交好，臨下凡時遂將此物帶下了界，雖知其中仙機暗藏，卻無法外道。重返仙界時便留給了胡九娘，只交代是振族興邦之物，須妥善保管。
若偷得是其他的寶貝，興許胡九娘會睜隻眼閉隻眼的放過，可偏偏拿的是這件珍品，只怕心狠手辣的她再也不容得。
此時，之前翻天覆地的聲響也顯現出來，正是包打聽寶庫中所見的玄冰雕像。個個人形武士竟像活過來一般，只待主人一聲令下，便可兵戎相向。
而那個模樣風流的男子依舊是滿不在乎、倦懶地躺在顯現尊貴身份的寶座上，只是換了個姿勢而已。雙腿悠閒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時不時地搖晃着，愛理不理的神情已經表露得過於坦白，即使發生任何事都與他無關。
對於胡九娘來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成與不成，只在一瞬間。
第二十五章 晦雲難蔽日（4）
且說，與韓小秋他們對峙陣前的是無牙軍中的后土兵，這支兵馬早被胡九娘收入囊中，爲己所用。對於無牙軍的所向披靡，鬼奴也只是略有了解，至於箇中諸多底細，便是不甚明瞭，如謎一般難以道破。
那無牙軍下分五支隊伍，暗合五行玄妙之道。正所謂，五行成萬物，八卦化乾坤。善使玄冰術的爲弓箭手，屬水；投擲火龍矛的爲擲矛手，屬火；以蠻力相撞的爲巨木兵，屬木；使長鏈鐵球的爲鋼鬃兵，屬金；人形冰俑的爲后土兵，屬土。
由於各隊下設獨立的指揮使，芥蒂之事早有，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裏拉幫結派。無牙將軍即使作爲總統領，也是無可奈何。正因爲得益於此，胡九娘才能暗自培養可靠的親信，以防他日突生變故而無以應對。
也不知胡九娘施了甚麼法術，數個巨大的玄冰雕像齊齊將手中的兵器往冰面上猛地一擊，而韓小秋他們竟似乎聽到帶着毀滅的吶喊聲，連同脆弱地掙扎一點點在周圍碎掉。
強而有力的拉扯，將遲遲不肯踏入大殿的無牙將軍一夥裹挾進來，待站定後細瞧，眼前的景象雖令無牙將軍所料不及，卻依然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與胡九娘針鋒相對起來。
“夫人的手段果真是厲害！令末將好生佩服！”
“有勞將軍在外辛苦候着，若晚來一步，興許便錯過了一場好戲！”
“那末將真是榮幸之至！”
“對了，不知將軍可有去請雲娘相助？”
“雲娘！”只聽哈哈一聲冷笑，“你說那毒老婆子？或許早過奈何橋了吧！夫人可要去尋她？”
此話一說，令聽者無不心驚肉跳，原來那無牙將軍早有謀反之心，只是一直深藏不露罷了。畢竟兵權在握，狼子本性怎肯屈居於臣下？甘於平庸？
“哼！本夫人早就疑你有二心，只是不曾落實罷了！不過話說回來，能讓將軍委曲求全數百年着實不易！”
“既然你已知曉，倒不如撕破臉皮明說！當初前來投靠，還以爲能有何作爲，不曾想是給那窩囊廢看家護院！”
聽聞此話，胡九娘大怒，罵道：“好大的膽子！竟敢對主公如此放肆！”
即使淪爲脣槍舌戰的侮辱對象，那個風流男子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閒姿態，可謂夜深縱有風雨來，亦是了無痕。
無牙將軍極爲輕視地瞄了上座一眼，鄙夷地說道：“說他窩囊廢一點兒也不爲過！連自己的二位夫人都保不住，活着還有何益處？這些年來若不是你時刻提防，我早就取而代之了，又何須屈居於他？”
不知爲何，那風流男子竟猛地一愣，隨意舒展的手指也不經意地攥成一團，眼眸中閃爍出得盡是說不完的愧疚與憤怒。星星之火本可燎原，只是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予以點撥。
“看來將軍知道得挺多得！只是你可曾想過，活着總會開口亂說，只有死了方纔一了百了！哦，對了！先前因諸事繁忙，忘了告訴將軍，那金簪原是本夫人解圍的信物，也不知道哪個薄命的會被差去送信？只怕已被作成藥引了吧！”
隨後便是陣陣冷笑，令人不寒而慄，真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殊不知，相互的算計，也只是爲了掩飾極度可笑的愚蠢與內心騷動不安的慌張。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反誤了卿卿性命。
第二十五章 晦雲難蔽日（5）
“你這個妖婦真是可惡至極！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盤算！之所以會跟那窩囊廢成親，還不是貪他的滿庫財寶？”
“呸！真是一派胡言！既然那麼喜歡嚼舌根，倒不如讓老孃切下來下酒，省得滿嘴胡沁！”
“就憑你？也不看看我是甚麼來頭！別以爲使些小伎倆就可以肆無忌憚，今日趁早結果了你，也好添條禦寒的圍脖！”
“有本事你就來拿！別說老孃沒給過你機會！”
此言一出，一場惡戰在所難免，隨機便拼殺開來。但見胡九娘持龍鳳雙環一刀劈來，那無牙將軍側身躲過，使一柄沖天狼牙槊急架相迎。那槊本是精鋼鑄就，沉重無比，非悍將莫用，長約六尺，杆端渾圓如錘，其上密排八行銀釘，柄尾有棱形鐵鐏。倒刺形似狼牙，銳利無比，輕輕一刮，便可破皮見骨，血流不止。
他兩個互不肯讓，丟開解數，非要分出個勝負方纔罷手。那無牙將軍窮追猛打，一出手大有泰山壓頂之勢，如此千斤之力分明是要將對方置於死地。而胡九娘也不甘示弱，竟發起狠來，舍死相迎。這一場好殺，來來往往數十個回合，竟是難分難解。
一個神通大，一個本事高；悠悠明霞亮，輕輕彩雲飄；自恃多狂傲，輕易不相饒。戰彀多時，胡九娘漸漸有些招教不住，頓覺手勁發軟，那無牙將軍瞧這空擋再好不過，順勢將刀打落在地，槊尖直刺她喉嚨而去。本以爲一切順理成章，結局早已篤定，卻不料峯迴路轉，令人錯愕不已。
卻說，令觀者瞠目結舌的正是先前端坐於上座的風流男子。但見他俊面含霜，手持一杆鎏金乾坤鳳翅钂將槊架開，英姿何其颯爽，全無之前的頹廢模樣。細瞧手中的那件兵器，寒光熠熠。矛長似叉，側分兩股，彎曲向上，如金鳳展翅一般。矛柄長七尺，其上飾有繁瑣花紋，華麗非常。
見他這副模樣，那無牙將軍呵呵冷笑道：“我還只道那妖婦有心機，想不到連你也是裝瘋賣傻！”
“若不是裝瘋賣傻，豈能苟活至今？將軍，你說呢？”那男子全然不拿正眼向瞧，也是一陣冷笑。
“即是如此，又何須多費口舌！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有甚麼手段都統統使出來吧！”
“既然一心求死，我就教你一路歸陰！”此話真是狠毒，讓人恍若隔世。但見那男子將手中的钂念轉起來，呼嘯的冰風中嗚咽着往昔的嘆息。風刀帶血，劍殤斷腸，如清露般純淨的淚珠隨風零落，那些帶着殘月色澤的芳華美得淒冷，終及不過伊人的嫣然一笑，淡淡地便能沾上心魂，欲罷不能。
被捻轉開來的钂浮動於雙手間，宛如龍飛鳳舞，沉穩灑脫流淌於衣袂飄飄間。輕盈的姿態將深藏的自信展露無遺，燕落無聲、雪落無痕亦不過如此。似水般的清澈凜冽，如風般的桀驁難馴，匯聚一身應是何等的情懷？無法捕捉的堅定不知不覺中已沉澱了數百年，只待蓄勢而發。或許，借東風直上除了心思縝密外，還須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