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時，天光大亮，東方霞雲輝煌。大面積如海岸沙灘的雲層，佈滿東方。天空下一半是平原，一半是險峻的山峯。細碎的雲塊，像無數金色的船帆一樣，鋪展在如海一樣藍的天際，東方大塊的雲層也鑲着金邊。久藏在雲層背後的太陽，忽然跳出，穿透地表淡淡的霧靄，把光灑向小村四周的原野。
這一羣開掘隧道的人，已經走在山林。山道旁的松林與灌木枝葉叢生，伸向遙遠天邊雲朵組成的圖畫。枝杈上凝結的霧凇，在晨光下如同晶白的細枝珊瑚，包裹在如水晶透明的金色光體間。
晨光下的峯林，當人們面對晴好的美景，心情剛好起來時，從上山的小路，匆匆爬來一個身穿藍棉襖，頭戴北方軍用棉帽的人。待這人走近，大家才認出，他是董茗老師。他平日穿着中山裝，立領釦都正規的打好。今天，卻有些像山林的民工，帽子歪着，棉襖兩顆鈕釦也沒繫上。
當時，人們並不知道，董茗老師在學校犯了大忌。他有一個女同事，教齡沒有董老師長,資歷沒有董老師老。女教師剛進學校教書兩年，可董老師在鄉村中學教書已經二十年了。但這女教師和一個離了婚的原漣河副鎮長進入熱戀。董老師老竟在學校教務會上說，她能加工資，自己也一定能加到。關鍵是，你董老師跟誰不能比，非要和鎮頭頭過不去？這樣，董老師工資沒加成，反被鎮教育署忽然下令，讓他到江海村帶一批老弱殘隊伍去協助開挖隧道。
儘管沒有雨雪，但峯林間的山谷帶着橫風，並從一個山崖橫穿過乾枯的小溪河牀上空，順着巖壁吹到另一個崖口。紹江扛着鐵鎬，頭戴柳條安全帽，風剌入裸露的手臉，就像小刀割着皮膚，然後這鋒如刀割的感覺，一直鑽入心口。紹江的眼睛不時注意着落在身後的同學項麗。紹江其實很想同項麗一起並排走，一層是對項麗有個照應，另一層就是尋找與女孩在一起，讓心靈有種通暢的感覺。可項麗有些畏縮，她心裏也覺得同紹江在一起踏實，但她忽然覺得，與這男生同行，會讓心裏有一種希望依偎於對方，以獲得溫暖的慾望，而自身會再也無法擺脫對此的迷戀。
“這是多麼丟人的想法！”項麗想。她用胳膊夾緊鐵揪棒，雙手搓了搓，增加了一下皮膚寒凍處的溫度。她有意與紹江拉開一段距離。這時，有兩個社會上的閒遊男子，順勢插在紹江與項麗之間，迅速彌補兩個時空上的缺擋。他們因爲舉止頹廢，被村人劃入老弱病殘的隊列。這讓項麗與紹江都感到不痛快。
紹江對董老師的印象極爲複雜，這明顯不像班上成績好的學生，對董老師的教誨有感動之舉，也不像哥哥紹明晚上在家中暗裏竟裝神弄鬼，做嚇唬人的小動作。紹明在學校是成績一般的出名，可課堂紀律執行好的沒法再好的學生。他在課堂上能一動不動四十五分鐘坐下來，思緒遊離課外，也從不找老師的麻煩，當然，老師也不會找他的麻煩。紹明就不一樣了，他一節課中小動作不停，並時不時找周圍同學說小話,上課就經常被老師點名。這樣，極易與董老師和其它老師發生衝突。紹明總覺得老師與自己過不去。紹江在家裏，因母親對他的嚴厲，更像一個小貓咪；紹明放學後，就找村上這兩個閒遊男子玩，像自由的野獵犬一般。
有一天，董老師留課，他讓紹江複述語文課描寫落日的文字。紹江想象着課本文字的內容，就用自己的語言說。董老師覺得竟比課本上描述的還生動些。當然紹江添加了動態的情景，這讓董老師能說什麼呢？好是好，可對考試答卷沒有益處。
說到董茗老師對項麗的看法，女孩子因爹媽去世後就與外公做伴，並互爲照顧，她從海濱學校轉到江海學校。董老師把女孩子與紹江歸爲成績中下等一類，讓董老師記憶深刻的是，項麗不是成績讓人關注，而是她並不化妝，穿什麼都好看，對男生都具有情感殺傷力的那種女孩子。項麗考試成績提高困難，可女孩子動作機敏，在上校醫務室急救課時，出手包紮傷口迅速，人工呼吸動作麻利，女校醫林梅很喜歡這樣的女孩，下課後經常叫項麗到醫務室幫忙配藥，甚至帶她到村上出診。
董老師惋惜項麗同學，認爲行爲敏捷利索，怎麼也不如紙上答題利索來得好，這對考高等學府無用。
忽然，紹江的背後有人大叫一聲：“有人被蛇咬了！”
紹江、項麗還有江海學校其它幾個參加勞動的同學，驚回頭，發現董老師已經摔倒在地上。
這初春時節，萬物還未甦醒，毒蛇出洞咬人，這就是小概率事件，可居然發生了。那百年的蛇精，原本盤縮在黑暗的洞中，但因地熱泉忽然從巖縫蒸騰到洞內，並向洞外的空間瀰漫，讓這冬眠的青毒蛇提早甦醒。它在洞口吐着蛇須，憤怒警告着正腳踩洞口，攪動枯草腐葉的董老師。教書先生想着自己的心思，疏於觀察與防範，踏進了毒蛇意識的領地。這蛇感到了巨大威脅，它伸出三角頭，箭一般竄出粗繩狀的身子，咬住董老師的右腳踝。而這裸露的腳踝，又是董老師衣着遮體薄弱的部分。爲趕上前行的勞動隊伍，老師穿球鞋時，竟省去了穿襪子的時間。青蛇吐着毒須，嗅聞着，而裸腳踝這個部位更具人肉的香味，它沒有眼睛都能攻擊地準確無誤。
“董老師！”正當一行去勞動的人愣在小道上，項麗喊叫一聲，就朝董老師跌跤的枯草坪叢奔了過去，她的眼裏帶着好像是自己受傷的神情。這時，紹江本能地跟在項麗同學身後。此時，項麗蹲下迅速查看董老師腳踝處的蛇牙印，她對木納站在一旁像觀看西洋景的紹江叫：“紹同學，解皮帶呀！”
紹江此時，沒有了自己的意識，一下他的情緒和思緒完全被這丫頭所控制。
項麗頭腦閃出衛生老師急救課時的情景，並像重演課堂上熟悉的內容，用皮帶紮緊了董老師的小腿肚。然後，項麗葡在地上，打開村裏讓她代管的醫用百寶箱，以毒蛇牙印爲中心，用小刀劃了十字口，一點點擠出淤血和毒汁的混合液。董老師痛苦咧着嘴角，斜身側躺在亂石堆中。紹江沒有繫帶的褲子下滑，半個屁股露在項麗的側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