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點燈人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人
            ——《從前慢》

環山而立,繞水而棲。藜蘆鎮的萬家燈火在歲月的輪廓裏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滅的是逝去的歲月,亮的是對未來充滿期待的一顆顆真心。

每當有人出嫁,必在出嫁的前一晚點亮一盞孔明燈,在午夜時分放燈,待到燈火的微光沒入黑夜裏,再看不見一點蹤影時,衆人才慢慢散去。在藜蘆鎮人的眼裏,這寓意着愛情長長久久,一生只愛一人。

藜蘆鎮的南部,有一條小巷子,隨着時代的更替,很多以前老舊的建築都已被林立的高樓大廈代替,唯獨這條小巷子,青石板鋪成的地面記錄着幾十年來的風風雨雨,灰褐色的牆面還在緬懷着過去的歲月。

小巷子曲曲折折延伸向前方,一眼望不到頭。傍晚時分,待小巷子的光慢慢亮起時,走進這古老的記憶裏,彷彿穿越到了過往的歲月中,尋一小店坐下來,去傾聽它過去的點點滴滴。

一位白髮老者坐在角落裏用竹篦編織孔明燈,旁邊還坐着另一位老奶奶,懷裏抱着一隻橘貓,不時輕輕撫摸幾下。

店裏客人漸多起來,老奶奶說:“看來我等的人今天不會來了,就不耽誤你們生意了,我先走了。”說着就起身準備離開。

老爺爺對着她溫柔一笑:“不急,聽我講個故事如何?”他利落地用刀把竹條一壓,竹條就跟着刀的方向彎曲。

“好啊,反正也無事,順便再等等。只要不耽誤你們就行。”老奶奶笑着又坐了下來。

周圍人也對這故事好奇起來,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談話。

以前,有個年輕人在一個小巷子裏開了一家麪館,那時每家店內只容得下兩三張桌子。狹小的空間不似現在這般寬敞,來往的行人也少,不過旁邊有家工廠,所以生意也還不錯,勉強能養家餬口。

有一年夏天,不知什麼原因工廠一直加班,一直到晚上十點,工人們才能回家,這十點也是拉閘的時間,一拉閘啊,就到處都沒電了,四下裏都是漆黑一片。工廠的工人們住在北面的,回家就必經這條巷子。

常常睡下後還能聽見深深淺淺的腳步聲踩在青石板路上,住在這條巷子裏的大都習慣了,但有天晚上,一聲“有鬼啊”叫醒了這條沉默的巷子,醒是醒了,可這鬼神之事,誰都怕惹上身,都閉着眼裝作沒聽見。

接着又傳來女性的呼救聲,這麼一喊,周圍人更是緊閉門戶,不敢出聲。只有那個小夥子起身點燃了煤油燈,打開了店門。

原來,那女同志是不小心碰到了別人店前放的東西,被嚇到了。經過小夥子一番安撫,心情才平復下來。這女同志長得甚是俊俏,小夥子有些不敢看她,說話時眼睛老是瞥向別處。

接着小夥子把煤油燈給了她,看着她拿着燈向前走的背影,醉在這清冷又溫暖的夜裏。直到微弱的燈光消失在小巷子裏,他才摸索着回到牀上。

那之後,這姑娘就一直到小夥子的店裏吃麪,可能是表示感激,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每晚十點拉閘後,別的店都關門了,只有小夥子的店還點着兩盞煤油燈,他在微弱的燈光下做孔明燈,用來換點小錢。

姑娘走過時偶爾會坐下來和他聊兩句,有時會拿走一盞煤油燈,第二天來吃麪時又給他帶來。

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絡起來。

有一天,姑娘下午來吃麪時,問小夥子:“你的孔明燈做了多少了?”

小夥子憨憨的,摸摸腦袋,答道:“倒沒數過,反正每天晚上做兩個我就睡覺,白天就掛在外面,一般很快就能被人買走。”

“你做的燈好看。”姑娘莞爾一笑。

“是嗎?”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什麼時候也幫我做一個吧。”姑娘垂下眼簾。

“好啊。”小夥子脫口而出,轉過身還有些羞澀。

兩人聊了很多,後來姑娘問他:“你覺得我像是會偷東西的人嗎?”眼神裏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小夥子有些迷惑,怎麼突然問這麼個問題,他稍微思索一下說,“你肯定不是。”

姑娘微微笑了笑,可眼神裏卻藏着悲傷,後來的很多年,小夥子都恨自己當時沒有讀懂她眼裏的悲傷。

“我要走了。”姑娘突然說。

“那你還回來嗎?”小夥子不敢問她要去哪,更不敢問她有沒有對自己動過心。

“會回來的。”姑娘扔下這一句就走了。

小夥子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一瞬間真想衝上去拉住她叫她別走,可轉念一想,萬一別人根本不喜歡自己呢,這樣一說她就再也不回來了咋辦,最後只能把一句“那我等你”放在心底,用一腔真情守護過去兩個月的美好回憶。

那之後,姑娘很久沒再來過那家麪館,但小夥子仍舊在別的店都關門後,點着兩盞煤油燈,編孔明燈,只是後來,他的孔明燈都不賣了,別人問起時,他總說,有個朋友要他做一個孔明燈,他不知道她喜歡哪個,所以都給她留着,等她自己回來選。

“那後來呢?”老奶奶來了興趣,店裏的人們也都認真聽起故事來。此時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青石板上,不知是否也在爲這個傷感的故事流淚。

老人看着門外的雨,繼續講起了故事。

後來啊,也時常下起這樣的小雨,孔明燈一層一層地掛在小店外面,掛在外面的很多都被雨淋壞了,那些淋壞的他又重新糊上紙,就像他認真地包裹着自己的真心,因爲沒能及時說出來而面臨漫長的等待,一面悔恨着,又一面堅定着,等着一個不知是否會回來的人。

三年後,巷子還是那條巷子,但很多以前的人都離開了,賺了點錢的就尋個好地方開個店多賺點錢,生意不好的就直接轉讓出去了,晚上十點的光景,小夥仍舊在煤油燈下做孔明燈,那時已經不拉閘了,也就不用再點着煤油燈,但小夥期待的是,說不定某個寂靜的夜裏,就突然有個姑娘跑來,拿起一盞煤油燈,轉過頭笑着說一聲謝謝。

那銀鈴般的聲音在心頭久久揮之不去。嘴角都在不經意間上揚。

在小夥出神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小巷裏迴盪,“我的孔明燈做好了沒?”

心裏一驚,這是他心心念唸的聲音,他轉過頭,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還好,他終是等到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思念盡在不言中。過去的三年去了哪,她沒說,他也不問。兩人伴着黑夜與油燈促膝長談,談起的都是關於他的事。

再後來,兩人就在一起了,他們結婚的前一天,兩人偷偷跑到了藜蘆鎮東面的山坡上。那裏蒲公英鋪滿了山野,微風輕輕一吹,無數的小傘就跟着風的腳步,飄向遠方。

他們點燃了兩盞煤油燈,一起做起了孔明燈,儘管最後做出的孔明燈沒有小夥以前做的任何一個好看,但他們都覺得這是做得最好的一個。

小夥子說:“這一定是我一生中做得最好的孔明燈,因爲有我最愛的人和我一起做。”

姑娘嬌羞一笑。

兩人一起放了孔明燈,看着它被蒲公英環繞着慢慢升空,周圍微弱的光映出些許蒲公英的小傘,緩緩奔赴有繁星閃爍的夜晚。

“所以,藜蘆鎮放孔明燈的習俗是不是也是這麼來的?”周圍有人問。

老人並未回答,他已走進了故事裏。眼神中滿是溫柔。

後來,兩人也時常吵吵鬧鬧,每次吵架,小夥子都獨自出去,到山坡上放一盞孔明燈,在燈裏寫上兩個人的名字。

待到姑娘氣消了,再回去,其實啊,每次姑娘看到燈時就已經消氣了。但他們兩人都比較傻,不過啊,他們也很幸運。至少他們沒有錯過對方。

時光慢慢流走,他們的孩子也都娶妻生子,他們漸漸地老了,原本以爲,他們可以這樣慢悠悠地一起走過一輩子,可是這時,他愛的人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把他忘記了。

她每天都去那個小巷裏等他,她常說,你等了我三年,剩下的時光就讓我來等你吧。

小夥子已經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每天都去那給她講故事。

故事講完後,老爺爺深情地望着老奶奶,像是在期待她說些什麼,周圍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你就是那個講故事的小夥子吧?”老奶奶笑着說。

“對,我是。”老爺爺目光就沒從奶奶身上離開過。

“那你也是在這裏等人?”老奶奶也看着他。

“對,我在等人,我在等她想起我。”

“你看,我像你等的那個人嗎?”老爺爺問道。

老奶奶以爲他在開玩笑,認真地答:“不像,他沒你這麼老,他長得很俊。我一見他就喜歡上了”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爺爺眼中的期待慢慢暗下去,一會又重新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像是在安慰自己。

“故事講完了,天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是啊,他今天應該不會來了,我該走了。”老奶奶抱着橘貓出了門,雨已停,屋檐上偶爾滴下幾滴水珠。

老奶奶走後,旁邊聽故事的人問:“老爺爺,剛剛那個老奶奶就是您等的人吧?”

“是,她把所有的事都忘了,只記得要來這裏等一個人,我就僱了兩個夥計,把這家小店又開了起來。”

“每天我都跟她講一遍這個故事,可她從不覺得那個姑娘就是她。有次,我說要送她一個孔明燈,她說她只收一個人的燈。”他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目光沿着青石板路到了遠方。

小店的門口放着兩盞煤油燈,看起來有些老舊,不知還能否被點燃。旁邊掛着一盞孔明燈。

黑夜漸漸籠罩了這座小鎮,小巷子裏徘徊着吆喝聲,談話聲……漸漸在耳中清晰又淡去,就像來聽故事的人,走進這唯美的故事裏,又匆匆離開,只剩那做孔明燈的老人,還在等待愛人歸來。

一生太短,只夠深愛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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