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清晨，麻雀都還懶在窩裏沒有起牀，一切都安靜極了，人行道兩旁巨大的梧桐樹都無精打采的耷拉着頭，在樹木和枝葉掩映下，唐官屯高中高三班級的教室裏燈火通明.
熬夜和早自習的同學，還在緊張的學習着. 在某一時刻，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放下手裏的書本，穿過校園巨大如傘蓋的梧桐樹，三三兩兩的奔向學校門口，奔向傳達室對面的那個小賣部.
小賣部裏熱鬧起來，在櫃檯正對的堂屋裏，整齊的擺着幾張斑駁的書桌和條凳，同學們擠坐在一起，老闆娘已經忙碌起來，拿碗送筷子的張羅着，唐官屯高中的早餐就要開始了.
筷子和碗都擺好了，坐定許久，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同學們自顧自的討論着，插科打諢的和老闆娘聊着天. 不斷有新同學加入進來，晚到的，顯然已經沒有了座位，只得“買”站票，再晚到的三三兩兩的站在小賣部的屋外，一邊聊天，一邊翹首企盼着什麼.
忽然人羣騷動起來，眼神齊刷刷的望向門外的那條土路.路都是土的，土是黃的，坑坑窪窪的一直延伸到紅色日頭升起的天邊.在日頭紅和土路黃之間，遠遠的望見一個黑點.
那個黑點歪歪扭扭的蹣跚過來.近了近了，原來是一輛自行車.車是黑色的，也許是太老舊了，也許是油泥遮蓋了它的本色，但無論如何都只是老舊的黑色. 在自行車把的左邊掛着個尼龍編織的彩色提籃，說是彩色的，但即使最好的畫家也分辨不出顏色，就如同有一個頑皮的孩子，抓了七彩，胡亂塗抹上去一般. 在自行車後架左側掛着一個小筐，框裏站着幾個暖瓶，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資料外殼，是唯一炸眼的顏色，不過也都一樣的老舊了. 車上卻端坐着一個人，身體微胖，身穿黑色的中山裝，只緊挨着脖頸的一顆釦子沒系，頭戴黑色的鴨舌帽，在鴨舌帽和中山裝之間，是一張幾乎被青幽幽的鬍子茬兒遮滿的臉，鬍子刮的乾乾淨淨一絲不苟，但依然遮不住它的黑色胡茬，那胡茬彷彿就要透過皮膚蔓延開來，掙脫了胡茬包圍的臉，則是紫紅紫紅的，彷彿佛龕後經年累月的關聖帝君的臉龐.
那胡茬漢子佝僂着腰，架着自行車，穿過崎嶇的土路，顫顫巍巍的騎過來.
老闆娘早已等在校門外，一邊接過掛在車把上的尼龍編織提籃，一邊埋冤着胡茬漢子，“怎麼這時候纔來，早就應該到的，都晚了10分鐘了，就不知道快點騎，我這都快忙不過來了.”
聲音還沒落地，老闆娘已經拎着提籃進屋了，人羣也立刻聚攏過去，留下因木納而來不及回話的胡茬漢子一個人，他兀自停好自行車，去拎後座的暖壺.
人羣早已擁着提籃，來到小賣部的櫃檯前，“不要擠，按順序來，每個人都有”老闆娘一邊安慰着擁擠混亂的人羣，一邊揭開提籃上面覆蓋着的保溫棉被.
棉被下，一個個金黃金黃，閃着金光的油酥燒餅，擠擠插插的展現在人羣面前.頓時，屋子裏被蒸騰的香氣充滿，原始的油脂包裹在細碎的麪粉裏，被烤爐激發出的香味，立刻吊起了人們的胃口.
排在前面的的同學立刻擾動起來，有心急的一邊赤手抓起兩個，一邊嘴裏嚷着“老闆娘，2個已經交完錢了”. 話還沒說完，趕緊用另一隻手接過燒餅，換下抓燒餅的手，“嘶、嘶、嘶，好燙，好燙”. 起先去抓燒餅的手，兀自在空中抖着，利用空氣的流動，去給手降溫. 話音未落，燒餅又飛快的換回來. 整套動作猶如訓練有素的雜技演員，瞬間，人和燒餅已經脫離了人羣，被運送到堂屋一角，那斑駁的小桌旁.
老闆娘一邊拿着竹架子，熟練的分發着油酥燒餅. 一邊吩咐旁邊的女兒“寧寧，收錢”，“老薑，趕緊把豆漿都倒上”.
原來胡茬漢子姓姜，那暖壺裏是滿滿的滾燙的鮮豆漿. 小店裏並不自制燒餅豆漿，這些喫食都是趕了路從鎮上買來的.
瞬間屋裏安靜下來，只剩下“咔嚓、咔嚓”的聲音，那是牙齒穿過油酥燒餅薄而脆的外殼發出的，那聲音，就如同無數飢餓的小白鼠，忽然闖進了糧倉一樣.間隔着“吸、吸、吸”，那是滾燙的燒餅接觸了口腔，不得不半仰着頭，張口吸氣，給口腔降溫的聲音.
漸漸的，桌上的碗裏，都盛滿了乳白色的豆漿，蒸騰的豆漿和着人羣的熱氣，空氣開始氤氳起來. 飢餓的情緒很快一掃而光，人們斯文起來，開始轉着碗邊，嘬着喝豆漿，一點也看不到剛纔豕突狼奔的突兀了.
叫老薑的胡茬漢子則悠閒起來，猶如出操完畢的士兵，要“稍息”一下了. 他一人站在屋外，點起一隻菸捲兒，左手掐腰，右手把菸捲送到嘴邊，“滋滋”的細細嘬咂着，時而把菸捲兒端着放在胸前，讓煙霧迷漫了胸部以上，猶如下凡的大羅金仙，眼神卻30度角遙望着遠方.
小賣部裏的人很快稀疏下來，人羣按着來時的路線，都疏散了.
老薑也丟下菸捲蒂，抖了抖褲子上滑落的菸灰，抻了抻黑色中山裝，把最頂上釦子繫好，又扶了扶頭上的鴨舌帽，扭頭衝屋裏喊聲：“寧寧媽，我先去上課了，第一節課是我的物理課，可不能遲到，碗筷你自己收拾吧.” 兀自穿過高大的梧桐樹林，消失在人行道的盡頭.
此文謹以紀念我敬愛的高中物理老師-姜洪成老師，雖然他已離開我們多年，但歲月仍不能阻礙我，阻擋我時時想起他，想起他對我們的好，尤其是對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