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015|言語(十)

王子敬說,在山陰縣的路上行走時,一路上只見山川水流交相輝映,使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如果是在秋末冬初,風光景色更是令人難以忘懷。

太傅謝安問衆位子侄,子侄後輩和我有什麼相關,但是我爲什麼總是希望你們成爲優秀的人才呢?大家都沒有說話,車騎將軍謝玄回答說:“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這就好比芝草、蘭草和玉樹,人們總想讓它們生長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道壹和尚喜歡修飾言辭。他從京都回東山時,經過吳中。上路不久,正碰上下雪,但天還不是很冷。回來後,和尚們問他在路上有些什麼見聞。道壹和尚說,一路的風霜固然不用說了,只見空中先聚集起一大片暗淡的烏雲;郊外還只是雪花飄落,樹林和山峯就已經白茫茫一片了。

張天錫曾任涼州刺史,在西部地區稱王。被苻堅擒獲之後,任用爲侍中。後來跟隨苻堅攻打晉朝,在壽陽縣大敗,便投降了晉朝。來到京都後,得到晉孝武帝司馬曜的器重。每次入朝談論,沒有不談上一整天的。很有一些妒忌他的人,在座席中問他,北方什麼東西是最值得珍貴的?張天錫回答說,桑葚甘甜芳香,貓頭鷹吃了之後都改變了聲音;純正的乳酪怡情養性,人們經常食用便沒有妒忌之心。

顧長康去拜謁桓溫的陵墓,並且作詩說:“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有人問他說,你倚重恆溫到這種程度啊,你痛哭桓溫的情狀大概可以描述一下吧?顧長康說,我的鼻息就像北風一樣呼嘯而過,我的眼淚就像瀑布一樣傾瀉不止。又一說是,我的哭聲像響雷陣陣,震破山嶽,我的眼淚像江河奔騰,傾瀉大海。

毛伯成對自己的才氣很是自負,常常聲稱:“寧爲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寧可做被摧殘的香蘭、被打碎的美玉,也不做枝繁葉茂的艾蒿。

範宵任豫章太守的時候,在四月初八佛祖誕辰日當天,向寺院裏送去文書,請佛像來供奉。衆位和尚猜測是否要給一個答覆,這時有個坐在末座上的小和尚說:“世尊默然,則爲許可。”世尊默然不語,就是准許了。大家都聽從了他的意見。

一天夜晚,太傅司馬道子在書房閒坐,這時天空明淨,月光皎潔,沒有一點雲彩來遮蔽,太傅讚歎不已,認爲美極了。當時謝景重也在座,回答說,我認爲倒不如有點微雲來點綴一下。太傅便打趣謝景重說,你自己心地不乾淨,於是也想讓這明淨的天空變得污濁嗎?

北中郎將王坦之很喜愛張天錫,問他,你看過江而來的這些人,他們治理江東的業績,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這些後起之秀,和中原人士相比又怎麼樣?張天錫說,說到研究探求深奧的玄學,水平自然在王弼、何晏之下,至於根據時勢制定禮樂制度,則有着荀額、荀助和樂廣的遺風。王坦之說,你很有遠見卓識,爲什麼會被苻堅制服呢?張天錫回答說,陽氣消減,陰氣增長,所以國運不昌,遇到艱難險阻;時運乖舛,非人力所能爲,難道這也值得大加諷刺嗎?

謝景重的女兒嫁給了王孝伯的兒子,兩位親家公互相推重。謝景重任太傅司馬道子的長史時,被彈劾了。王孝伯就把謝景重請去做他的長史,併兼管晉陵郡。太傅司馬道子跟孝伯之間早就有了矛盾,不想讓他得到謝景重,於是就又安排謝做諮議參軍。表面上顯示自己要挽留人才,實際上是用這種做法來離間他們兩人。王孝伯起兵失敗以後,一次太傅繞着東府的圍牆行散,僚屬們都在南門迎候參拜。當時司馬道子對謝景重說,王守謀反,聽說是你給他出的主意。謝景重聽後毫無懼色,從容地收起手板,回答說,樂彥輔有句話:豈以五男易一女?太傅認爲他回答得好,便舉起杯來向他勸酒,並且說,這樣當然很好!這樣當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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