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子貴圓晚富,難逃死生苦

       

        子貴圓晚富,

        難逃死生苦。

        虛幻若看破,

        苦海自可出。

        李紈,是王夫人的第一個兒子賈珠的遺孀。那賈珠雖然病亡了,倖存一子,取名賈蘭。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爲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繼李守中承繼以來,便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便讓李紈將些《女四書》《烈女轉》《賢媛集》之類的書,使她認識幾個字而已,每日讓她以紡織針指爲要。

          李紈獨自帶着自己年幼的兒子賈蘭,過着很清苦的日子。賈母、王夫人疼她年少守寡,便很厚待她,每月給她二十兩的月俸。她年紀輕輕,就守着寡。便不能像其他女子那樣穿金戴銀,披紅掛綠的。在林黛玉進入賈府之後,賈母身邊留下了寶玉黛玉來親自帶。迎春、探春與惜春三姐妹從賈母的住處搬出來,住在王夫人住的院子裏,賈母叮囑李紈照管這三姐妹。

        後來,元春省親之後,她覺得專爲她省親而修建的大觀園空着可惜,就命寶玉與衆姐妹搬入大觀園讀書生活。賈母命李紈也住了進去,並命令她管教那一羣孩子。李紈也是頗有才學的,也能寫一些詩文。在大觀園寶玉他們一起舉行的詩會上,李紈能判決定奪詩詞誰好誰壞,有着很高的欣賞能力。住進大觀園裏,她住進了稻香村,自稱爲“稻香老農”。

        她性情溫和,心地善良,有着菩薩般的軟心腸。在王熙鳳在小產之後,身體一直不好而無法管家的那些日子裏,王夫人命令賈探春、薛寶釵與李紈三人聯合起來一起管理賈府事務。她與王熙鳳性格極其不同,她喜歡禮待下人,溫和待人。很多時候,會因過於寬容,而難以制服衆人。她爲人低調,不事張揚。因爲是寡婦的身份,讓她不得不在衣着打扮、言行舉止上都必須狠狠約束自己。

      她也是一個年輕女子,但在從做了寡婦的那一天起,便只能心如死灰,在她的生命中再也不可以有任何男女情慾的念頭生起來了。在賈寶玉被父親毒打完的那一次,王夫人跑來看寶玉,見他皮開肉綻,身體上的皮膚被打得沒有一處是好的。她心疼地哭訴着說,要是寶玉有個好歹,她該怎麼活,如果她的賈珠在就好了。李紈當時在場,聽到王夫人提起她自己的丈夫的名字,淚如雨下!

      在李紈的心裏,一直藏着對死去丈夫的思念之情。住在那家大業大人際關係極其複雜的賈府,她與自己年幼的兒子賈蘭相依爲命。她這一生最大的指望是能將兒子撫養成人,能在好好讀書中哪一天能求取功名。幸運的是,賈蘭基本上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他能做到聽母親的話,好好用心讀書。李紈在守好她的女德上,安於本分,能好好教子。

      她好羨慕王熙鳳,能有平兒那麼好的丫鬟幫襯着打理一切事務。她打趣平兒就是王熙鳳的一把總鑰匙,王熙鳳得着平兒這麼優秀的助手,所以才能將賈府上上下下的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而她自己說,隨她一起嫁入賈府她的貼身丫鬟,在她的丈夫賈珠死後,便全都打發辭退了,不想誤了人家的終身。可見,她的內心深處是充滿着孤獨寂寞的。無論遇上什麼心事,無論遭受到多大的屈辱與委屈,她基本上是無處可訴說的,只能自己給自己默默地來開解。

          她在含辛茹苦中一天天地將兒子賈蘭帶大,她沒有像王熙鳳那樣想要在賈府爭什麼名利、權勢與地位。她最大的心願就是帶好自己的兒子,在她看來,只要能帶好了兒子,她的晚年一定會很幸福的。所以,住在賈府中,她情願讓自己把大多數的精力、時間與心血華在兒子身上。她深知她這一生要想幸福的願望,一定能在兒子有出息之後得以實現!

        後來,賈府在抄家之後敗落了,她帶着兒子,帶着她的公婆王夫人與賈政,住到了賈府祖塋附近依然沒有被充公的田莊上。在那兒依然還有一些屬於賈府的房舍地畝,足以能維持他們在貧寒之後的日常用度中的高手日子。賈蘭依然可以在繼續讀書中,來實現她與他的人生理想!那賈蘭性情與寶玉不一樣,從小不是像寶玉一樣被衆人捧着、慣着的,他住在賈府中也是如他的母親一樣極其低調,很少過分顯示自己。但他深知要想讓他自己以及自己深愛着的母親過上好日子,只能在好好讀書中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與賈寶玉性情不同,他有他作爲男人血性的一面。有一次,賈寶玉在大觀園裏玩,忽然看見有幾頭小鹿在狂奔,詫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卻發現賈蘭正拿着弓箭中射這些鹿在玩。他也不同於賈寶玉被衆人寵着,雖然他讀書的悟性以及寫詩作文的水平遠遠比不上賈寶玉,但在那家學淵源的賈府,他還是一直很受自己的祖父賈政的欣賞與調教的。像他這樣的孩子,賈政實質是很欣賞的,賈政多次責罰打罵寶玉,無非是想要他如賈蘭一樣能好好讀書,能留心功名,以便能承擔家業。

        賈蘭正是實現了他的祖父賈政的願望,在賈府敗落之後,使賈府的家業重新得以振興,重新在社會上又享有了威望的人就是賈蘭。李紈也在兒子在讀書中得以求取了功名而能在朝廷爲官作宰之後,母以子貴,過上了地位尊貴的榮華富貴裏的生活。那能如願以償實現了這樣人生夢想的李紈,該是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吧?但事實的真相又是什麼呢?我們還是從《紅樓夢》第五回寫李紈的判詞與曲子來找一找答案吧!

“畫一茂蘭,傍有一鳳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曰: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晚韶華

        鏡裏恩情,更哪堪夢裏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於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位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從判詞與曲子中,我們能讀出來李紈的兒子賈蘭在朝廷是“威赫赫爵位高登”,“光燦燦胸懸金印”,而李紈自己是“戴珠冠”、“披鳳襖”、“氣昂昂頭戴簪纓”,被皇帝奉爲一品夫人。李紈沒有過老來的貧窮,而是老來富貴榮華的生活。她在實現了母以子貴的人生願望之後,成爲衆人評論的焦點人物,自然而然也引來了一些人對她的嫉妒。

      然而看似極其榮耀顯貴的李紈與她的兒子賈蘭,爲人處世懂得在積德行善中讓他們的富貴榮華能長久嗎?

        讀這一句:“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積陰騭於兒孫。”這一句分明是曹雪芹先生對李紈母子的譴責,他們幸運地實現了屬於自己在榮華富貴裏的生活,卻並不懂得在扶危濟貧中廣種福田,而能將厚福留給子孫。暗示着,賈蘭所享受到的富貴榮華里爲將作相的地位尊貴,是沒有能夠久久長長的。而李紈自己也在“戴珠冠,披鳳襖”的日子中,沒過多久,也“抵不住無常性命”,在悲苦萬短中依然留戀着人間的富貴而踏上了黃泉路!

        曹雪芹先生這樣感嘆道:“問古今將相可還存?也只是留虛名兒與後人欽敬。”他在指出,像李紈母子癡迷於得功名利祿中的富貴榮華的生活是幸福,可還是逃不出無常性命的到來,最終也沒有體驗到真正幸福的感覺!白白辛苦了一世,也不過是留下虛名,爲他人而笑談而已!

          在曹雪芹先生寫的由空空道人所唱的《好了歌》裏這樣寫給癡迷於功名利祿的人: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

        再來讀一讀甄士隱解《好了歌》裏寫的關於功名利祿的詩句:“陋室空堂,當年笏滿牀。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兒今又糊在紗窗上。”“笏”是朝廷官員早朝進朝廷的憑證,那佈置簡陋而且空大的房子裏曾經是笏滿牀的,可見,當年曾經出過很多居高官享厚祿之人,可是榮華富貴豈能久長?蛛絲兒已經結滿雕樑!已經是人去巢已空,曾經地位尊貴顯貴、耀武揚威的人家,早已是“樹倒猢猻散”,不復存在!世人所處心接慮的富貴榮華、功名利祿,也不過都是空夢一場!古今將相曾經如何地地位尊貴,死後也不過與常人一樣,“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最苦苦追求的富貴榮華、功名利祿,也不過是認“假”作“真”而已!爲着謀取這一切的“假”或者在得到這一切“假”之後,而在違背“良心”中或以權謀私,或借刀殺人,或草菅人命,或爲非作歹,或作威作福,在不可一世中幹盡了缺德的事情,危害一方!害了自己,也害了後代子孫!在這一生的福享盡之後,必然在死後下入惡道,還會再遺臭萬年中被後人責罵!

        李紈一生所奮鬥的人生幸福雖然是實現了,但她還是被曹雪芹先生認定爲是悲劇命運的人物!

        想這人生生世世活在這天地之間,究竟是爲什麼而活着呢?爲男女之間的恩愛情深?爲名利權勢?爲兒孫做牛馬?細細地在一遍遍通讀《紅樓夢》的故事情節中,我們最終都會領悟:“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還有爲。”把假的苦苦追求一生,能得到真正想要着的幸福嗎?

        李紈,溫柔善良,能一輩子懂得在忍辱負重中含辛茹苦地帶大兒子的一個母親,本以爲 能讓兒子求取功名成功、爲官作宰了,就能實現屬於自己想要的幸福。然而,雖然晚年富貴榮華的生活是擁有了,但內心深處的空虛寂寥依然難以解除。煩惱還會深深在心,心還會在難以安寧中得到解脫。她在兒子求取功名成功後不久,便無常到來,踏上了黃泉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定在想,自己苦苦一生所追求的那一切,得到了,原來也不是能讓心神得以安寧的歸處啊!

      李紈,一個多年守寡的母親,在世俗之人看來,實現了她的母以子貴。但地位再顯貴,也難逃死生一劫!逃不出輪迴之苦,永遠就會有無窮無盡的苦在生生世世的輪迴裏沒完沒了啊!真正的福不非富,而是在心神安寧中能擺脫生死輪迴,從此岸的苦海無邊,踏上彼岸的花開見佛!

正是:

富貴非真福,

子貴也會苦。

求福須修德,

心明得道悟。

碧荷甜田初稿於20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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