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

關於帝王總是伴隨着無數爭議。尤其隋煬帝,有人說,他是荒淫好色的暴君。他的登臨帝位,是建立在慘烈的弒父篡位之上;成爲皇帝后,他沉迷玩樂,四處巡遊,不知節度;使得天怒人怨,最終隋王朝二世而亡。又有人說,隋煬帝在位雖只有14年,卻影響了中國1400多年的歷史。在爲隋朝開疆拓土、抵禦外族入侵中,他曾立下赫赫戰功;“盡道隋亡爲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修建的京杭大運河,如同秦始皇的萬里長城般,成爲留給後世的珍寶,利在千秋;創立進士科,標誌着科舉制的正式確立,更是成爲中國社會制度的一個創舉,綿延後世1200餘年。

而在文學上,隋煬帝更是可比肩南唐後主李煜、宋徽宗趙佶式的天才文學家。比如在詩歌上,創制新聲,推動詩歌的格律化,拓展詩歌的題材,融合南北詩風等,可說爲唐詩開啓了先聲。煬帝現存詩歌四十多首,除一部分詩作還未能擺脫宮體詩的流風,寫得冶豔穠麗外,其它詩作大都清朗秀美,而他寫得最好的兩首詩歌卻還要屬《春江花月夜》二首及《野望》。

說到《春江花月夜》,大多會想起唐人張若虛的那首被譽爲“詩中特品”的《春江花月夜》,所謂“孤篇橫絕,竟爲大家”,千百年來令無數讀者爲之傾倒。但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張若虛之前,隋煬帝便寫有《春江花月夜》二首,且筆力頗爲不俗,對後世有開創之功。

其一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
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其二
夜露含花氣,春潭漾月暉。
漢水逢遊女,湘川值兩妃。

黃昏之時,詩人遠眺江岸,但見暮靄沉沉,水波不興,這是靜。兩岸春花卻如火如荼般,開得滿滿當當,這是動。一動一靜間,見出無邊春情。

春夜潮生,江水滔滔,星月交輝,時間無聲地流逝。寥寥四句二十字,便將春江花月夜五種意象全然收納,風韻婉轉,清麗動人。

隋煬帝還有一首詩,名《野望》,在詩史上歷來被人傳誦。“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詩作之中,孤零零的村落,一徑流水環繞,數點寒鴉掠過,再加上欲落斜陽,景色不可謂不蕭索悽寂,令人讀之似要斷腸,其中似能見出馬致遠名曲《天淨沙·秋思》的情韻。今晨讀起來,似曾相識。因爲“婉約派一代詞宗”秦觀,最有名的一首詞作《滿庭芳》裏,即化用了這首詩。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
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對於隋煬帝的詩作,早在三十年代,著名學者鄭振鐸便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他說隋煬帝:“雖不是一個很高明的政治家,卻是一位絕好的詩人⋯⋯他雖是北人,所作卻可傲視南士,薛(道衡)、盧(思道),自然更不易與他追蹤逐北。”

公元618年,時天下大亂,狐行達將楊廣縊弒。《資治通鑑》記載了隋煬帝人生的最後時刻:彼時隋煬帝大勢已去,他攬鏡自照,回頭對蕭後說:“大好頭顱,誰當斫之?”蕭後大驚失色,問他爲何要這樣說。隋煬帝笑着道:“貴賤和苦樂,都是朝代更迭造成的,又有什麼好傷感的呢?”

縱然在許多人眼中,隋煬帝是暴君,而非英雄,然而那種人生末路式的濃濃悲劇感,卻是讓人深深動容。《論語·衛靈公》裏有這樣一句話:“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深以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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