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都市與廚房


夕陽漸漸消沉在城際線下方。華燈初上,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如英俊瀟灑的少年,在霓虹燈中閃爍着欲遮愈彰的躁動。多美好的時代、多宏盛的都市啊,你還不想走出廚房嗎?我沒有回答朋友的話題,依然出神地注視着城市高樓間如人體血液般穿梭運動着的車水馬龍。

我想起尼采。他認爲古希臘人之所以需要以奧林匹斯衆神形象爲內容的史詩和雕塑藝術,是爲了給痛苦的人生罩上一層美麗神聖的光輝,從而能夠活下去;之所以需要激發情緒陶醉的音樂和悲劇藝術,是爲了產生超脫的短暫人生、融入宇宙大我的感覺,從而得到一種形而上學的安慰。周國平先生由此推論:在古希臘,人生的痛苦和可悲性質都被默認是前提,而藝術則被看着解救之道。

俯瞰目力所見的接天蓮葉無窮碧般的高樓大廈,難道不也是尊尊古希臘的雕像嗎?恍惚間,我看見了無數揹負着賬單走街串巷的房奴、無數掏光積蓄爲子女湊足首付後安然田野的中國父母們。他們殫精竭慮、耗盡畢生所有購置的雕塑般的樓房,難道不就是爲痛苦的人生罩上一層美麗神聖的光輝從而可以頑強地活下去的嗎?

而古希臘的音樂和悲劇藝術呢?我似乎看見了夜幕遮蓋下的街頭巷尾跳動着的被水桶腰扭曲着的舞蹈,還有永遠哈哈大笑着低頭欣賞着毫無矛盾衝突、溫情脈脈的娛樂糖水影視。古希臘預設的人生痛苦和可悲性質已經被滿滿的幸福感消解了,也許,連功利主義哲學家密爾的話也如此無力,他說:做一個不滿足的人要比做一頭滿足的豬要好,做一個不滿足的蘇格拉底比做一個滿足的傻瓜要好!

濫觴於戰國的小農經濟與國家集權政治,讓中國封建社會的個人家門距離國家大門僅一步只遙。我們無需社會就可以安詳地繁衍生息下去,因爲生死都有家國兜底着,我們無需解救,所以,我們既不需要印度教的梵天或佛教的涅槃,更無需古希臘的痛苦與悲劇意識,我們只需要活下去就好!那麼,一座現代化的大都市與我退守一隅的廚房,終極意義差別在哪裏呢?

我們喝點酒吧,我告訴朋友,好久沒喝酒了,今晚陪我多喝幾杯好嗎?一座都市與一角廚房,一個人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白晝的光,如何能夠了解夜晚黑暗的深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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