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笠翁對韻》中“一東”、“二冬”部韻母讀起來沒有區別?

有朋友問:《笠翁對韻》中,有個“一東”韻。爲什麼又有“二冬”韻。古代東、冬韻母有別嗎?

這話問得,在古代要是沒有區別,爲什麼要分成兩個韻部呢?

在平水韻之前,這兩個韻部的發音肯定是有區別的,而且應該還比較明顯。也就是在當時的官話,即中原口音之中。直到今天,我們去南方聽某些地方的特別老的方言,可能這兩個韻部的字發音還有區別。

但是這兩個韻部字的發音逐漸靠近,和其他平水韻部中的發音變化的原因有些不同。其他韻部,我們今天讀不準,大多是因爲元朝兵馬南下,北方語系一統中原,中原語系被驅逐的原因。我們今天使用的普通話發音,大概從元以後就是這樣了,和唐音宋調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入聲字。這就是學習唐宋古詩詞最大的難度,很多字發音差得遠。

“一東”和“二冬”兩個韻部的字混淆是卻是從唐朝就開始了的。

據考證,唐代以前,漢人對“東”、“冬”讀音有區別:東讀如dūng,而冬讀如dōng。於是就將兩類現在看來一樣、古代讀音有區別的字,分成兩個韻部,並分別用“東”和“冬”作爲韻部稱呼。而到了唐朝末年,李涪《刊誤》中有云:“何須東冬、中終妄別聲律?”也就是說,由於曲子詞、古風、歌行體對變化語音的運用,晚唐文人都開始覺得“一東”和“二冬”的韻部區別有些多此一舉了。

但是還不能排除當時這種口音混淆的地域差異。可能只是從官話,或者說中原語系,或者說長安音來說,兩韻部字的發音非常接近了。

到了宋朝,經過時間的演變,這種現象就更加普遍了。所以清朝戈載結合平水韻整理以前的詞牌(主要是宋詞)編寫《詞林正韻》時,就讓一東、二冬通用了。不再使用“東”、“冬”來標示,直接使用了“第一部”囊括了這兩個平聲部,也包括了仄聲的同一發音的字。

《詞林正韻》、《笠翁對韻》以及它的前身《訓蒙駢句》都是在《平水韻》上發展而來。

爲什麼《詞林正韻》合併了韻部,而《笠翁對韻》卻依然使用“一東”、“二冬”?因爲《詞林正韻》是韻書,後來民國時期的《中華新韻》也是韻書,同樣進行了大規模合併,首當其衝就是“一東”、“二冬”。

而《笠翁對韻》只是在《平水韻》基礎上寫給小孩子們背誦的口訣而已,自然不會對韻部做出改變。

爲什麼詞牌的用韻(詞林正韻)合併要早出詩歌(中華新韻)呢?

這與詩詞不同的發展時期有關。到了宋朝,詩已經逐漸走入上層路線,格式固定,風格清冷,主要是給文人用來抒發大情懷,批判諷喻哲思使用,也就是所謂的“詩言志”。而“陽春白雪”從來都是小衆,相對於蓬勃發展的詞牌文化,宋詩的境地和它的特徵是相符的,都是冷冷清清,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屬於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文學體裁。失去了下層創造活力的詩,也就沒有在形式上發生大變化的動力。從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後到南宋末年,詞人輩出,而詩人僅靠陸游一人獨撐大局。

換句話說,寫詩不流行了,已經成爲高級文人的獨有工具。在文人心中,詩歌的地位也是要遠高於詞的。寫詩沒有詞牌一樣隨處可作,宴樂下酒的娛樂功能,已經成爲了一種要沐浴更衣、靜心上香之後的儀式感行爲。

當一種行爲變得形而上之後,那些繁文縟節的規矩在人們心中看起來就會變得正常,才符合身份。特別是像這種古舊的文藝創作類型,我們今天看到的國學大師們不都是身着唐裝,手拿木串,銀白頭髮,文房四寶,要多高級有多高級?這些東西能增添他的學問嗎?不能。但是給外人的觀感就不一樣,這是一種利用規矩、禮節、形式來打造一種形象——至少看上去挺牛X的。

我就經常被人吐槽:“你這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古典,怎麼老是講古詩?”所以可能再過些日子,我也要把鬍子留起來,搞件漢服大褂批起來,然後再來賞析古詩。

扯遠了,但是心態是一樣的。就好像我們今天看茶藝師的表演,缺少一道工序就會被內行人嘲笑——實際上呢?對於解渴的人來說,那可是真多餘——在宋朝的時候,詞牌就是用來解渴的,而詩就是茶道師用來擺譜的。

對於詞牌來說,如何方便創作纔是根本,所以會出現二個韻部,四個韻部的大混用(平仄通用),怎麼方便怎麼來。而對於小衆的詩來說,恨不得回到《詩經》的年代,用形式來區別出和詞牌的地位,《平水韻》、《廣韻》、《唐韻》、《切韻》,甚至恨不得回到沈約的《四聲韻》,人爲製造出和流俗文學的差距,又怎麼會對發音還有一定區別的兩個韻部進行合併呢?

《平水韻》從廣韻的二百零幾個韻部(記不得了)合併到106個韻部,實際上也作了大量的合併工作,但是肯定是基於發音精準區別上來做的工作,纔會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同。

也就是到了今天,我們纔會以《平水韻》爲古,誰知道當年劉淵刊行《平水韻》的時候,是不是被一幫老古董罵個半死?

而劉淵也沒有合併“一東”、“二冬”部,說明即使很容易讓人混淆,但肯定還是有一些發音區別的。

至於後來的元明清到今天,使用平水韻更多是一種情懷,這也從側面更加說明古詩這種文化創作的日益小衆。

爲什麼有新韻的崛起,而我們還是固守平水韻?

因爲不流行嘛。

至於今天我們創作格律詩,到底是要固守平水韻還是使用新韻創作,這個問題討論過多次,沒必要反覆說明。

個人的態度是肯定要了解平水韻,賞析古詩詞,學會古詩詞技巧和寫作方法。而創作則以個人愛好爲主,想用什麼韻隨意。用新韻看的人多點,用平水韻自我感覺更古、更高級、也更容易得到詩協的承認——畢竟那是個更小的圈子——混圈子和純粹的感情表達不一樣,得有標準作爲敲門磚。

其實,不管用什麼韻,在文藝形式百花齊花的今天,留給古詩詞的活動範圍都不寬了。

有朋友就說,我們不在大力提倡嗎?

對啊,還不提倡就會死了。你見過短視頻要大力提倡嗎?見過流行音樂、電影文化、網絡小說要大力提倡嗎?因爲他們新鮮、有活力。

古詩是輝煌過,畢竟是歷史,作爲研究、愛好是需要保護的,但不要癡心妄想地以爲可以復辟與世界的未來、大衆的選擇作對。無論寫詩還是做人,要有傳承,但是更加要面向未來。

扯着扯着,又跑題了。說回來,在古代“一東”和“二冬”部的字發音肯定是有區別的,古人編纂韻書,分“上平、下平”可能是字太多的緣故,但是絕不會在同一發音下另開韻部。

不過到了今天,這兩個韻部的字發音已經沒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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