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胡蘿蔔音樂節

天氣清明,朗朗無風。從遙遠之地投射而來的陽光,分外和煦。慕叵森林迎來了一年一度的音樂節。草地上的每一顆胡蘿蔔,都在用心準備着。它們守候在慕叵壩子,安心等待着。

舞臺上,現在正在表演的是胡蘿蔔四人組。它們樂隊的名叫“四大天王”。那是一個五角型大舞臺。那顆五角星,便是慕叵森林歷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所演奏出來的音符。後來,它離世後,胡蘿蔔們爲了紀念它,將這顆巨型五角星,放在了慕叵壩子的最中央。

此刻,阿前和阿後兩根胡蘿蔔就站在舞臺的左側。它一根胡蘿蔔手捧吉他,另一根緊拉着小提琴,應和着旋律的步伐,馳騁在音樂的海洋。

中間位置坐着的是吧唧。它正在手舞足蹈地打鼓。吧唧落鼓柄的速度不疾不徐、恰到好處。手部與腳部之間的配合親密無間。再加上右邊正在吹奏蘆笙的噢妮。四根胡蘿蔔在配合上,可謂是嚴絲合縫。

就在四大天王的頭頂上,那些伴隨着旋律衍生出來的音符,又大又規則。各種各樣形狀的音符在空中搖動起舞。整個慕叵森林都沉浸在喜悅的氛圍裏。

胡蘿蔔的音符,是可以讓其他生物產生喜悅的情緒的。就像是吃了蜂蜜一樣。所以,但凡能讓其他胡蘿蔔愉悅的音樂,一定是最受歡迎的音樂。四大天王便是如此。它們是目前整個慕叵森林中,最有潛力的天才胡蘿蔔。當然,偶爾也有例外的胡蘿蔔。它們的音樂,會讓人沮喪。就像是聞到嗖水似的,讓人難受。

等到四大天王表演完,就該輪到胡胡上場了。它是慕叵森林裏最不起眼的一根胡蘿蔔。可以這麼說,它可真是一個怪胎。至於爲什麼會這麼說,等等看,你就知道了。

胡胡與其他蘿蔔不太一樣。它的兩片葉子短短的、圓圓的,有種“土土”的味道。它的胡蘿蔔身軀瘦瘦矮矮的,看起來病殃殃的。所以呀,沒有偉大的胡蘿蔔會喜歡這樣的異類。

主持胡蘿蔔素絲突然登上了星星舞臺的中央,它大聲喊道:“接下來,有請下一位選手——胡胡。請大家掌聲鼓勵!”

毫無意外,沒有一根胡蘿蔔在爲它鼓掌。胡胡很失落。但是,它咬了咬牙,從衆多胡蘿蔔中擠出一條縫隙,來到了舞臺處。

很顯然,胡蘿蔔們並沒有輕易給它讓路。當它從蘿蔔羣裏衝出來時,它連忙打了好幾個趔趄。頓時,衆胡蘿蔔都哧哧笑了起來。

“肅靜!肅靜!”素絲手持話筒,大聲喊道。接着,它上前一步,面帶微笑,沒有力度地攙扶了胡胡一把,問道:“話筒需要嗎?”

胡胡輕輕點了點頭,那柄話筒便重重地落在了它的手心處。胡胡趕忙正正身子,挺直腰桿,好讓自己使出胡蘿蔔所有的精氣神來。

接下來,它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始歌唱。只是,它好像還是十分緊張。

它沒想到,它還是毫無避免地說出了那句口頭禪,就在它準備高聲吟唱的時候。

“我是一根胡蘿蔔,無憂無慮的胡蘿蔔。哦嚯!哦嚯!我是一根胡蘿蔔……”

胡胡這纔剛唱出第一句歌詞,臺下的觀衆們就受不住了。它們在大喊:“快下來!快下來!”

胡胡很難過。它停了下來,淚水一下子湧現而出。可是過了一會,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驅使着它。它想把這首歌唱完。

“我是一根胡蘿蔔,無憂無慮的胡蘿蔔。哦嚯!哦嚯!我是一根胡蘿蔔,快樂幸福的胡蘿蔔。哦嚯!哦嚯!我來自慕叵森林,我愛這片森林。哦嚯!哦嚯!我喜歡……”它繼續唱。

臺下的胡蘿蔔們簡直無法忍受。它們趕忙用自己又長又寬大的葉子,把自己的耳朵遮住。它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就在胡胡的頭頂上,一顆一顆露珠伴隨着音樂而誕生。它們全是胡胡演奏出來的音符。隨着胡胡歌唱的持續,那些飄蕩在空中的露珠變得越來越大,就像傾盆大雨一樣。忽地,所有巨型露珠一湧而下,就在胡胡吟誦出最後一個音符時,齊刷刷落了地。

“啪嗒啪嗒!”露珠無情地打在了胡蘿蔔們的身上。每一根胡蘿蔔因此十分憤怒。

從前,它們至多是不喜歡、討厭胡胡這個異類。可現在,它們厭惡它的程度,已經上升到深惡痛絕的地步了。

有胡蘿蔔冒着大雨,咆哮道:“滾下來!”

還有的胡蘿蔔甚至朝星星舞臺上扔兔子布偶,“該死的臭蘿蔔,去死吧!”

見胡胡仍然站在舞臺上,馬上又有幾根胡蘿蔔湧上了星星舞臺。它們正準備將胡胡從舞臺上拽下來,最好是痛打一頓。

沒有胡蘿蔔可以預料到,胡胡的歌聲,竟然可以造成這麼大的災難。這是胡胡第一次參加音樂節,它爲此準備了整整三個月。它本以爲,只要它用心歌唱,就一定會獲得喜愛。說不定,它還能迎來有生以來第一個朋友。可是,事實總是殘酷的。

胡胡的身體正在慢慢變色,就像被浸上了一層雙氧水似的。它的上半身很快就褪成了雪白色。不一會兒,它的整個身子都變成了雪白色。真像一根白蘿蔔。

關於這個場景,慕叵森林中的胡蘿蔔早就見怪不怪了。誰能允許胡蘿蔔家族出現一個顏色上的叛徒,那是絕對允許的!

此刻,慕叵壩子的巨大騷動引來了長老孃子的憤怒。有幾根胡蘿蔔偷偷向娘子告狀說:“就是那根妖怪胡蘿蔔。它一定是白蘿蔔派到我們慕叵森林的奸細!它還破壞了一年一度的音樂節!它就是個災星!”

證據確鑿,娘子作爲慕叵森林的守護胡蘿蔔,必須公正執法。它命令幾根強壯的胡蘿蔔,將胡胡抓了起來。

娘子說:“將它吊在兔子樹上,讓它接受命運的審判!是不是叛徒,一試便知真假。”

胡胡被帶走的那一剎那,雨停了,風止了。剛剛被烏雲趕走的太陽,也一股腦跑出來了。和煦的陽光,再次籠罩整片慕叵森林。胡蘿蔔們好像也忘記了剛剛的不愉快,繼續沉浸在音樂節的喜悅中。

所有胡蘿蔔都擠在慕叵壩子中,壓根沒有胡蘿蔔會關心兔子樹上所發生的事情。在它們看來,它們已然把那個怪物名正言順地解決了。

那是一顆矮小但十分茂密的灌木,被尊稱爲兔子樹。胡胡被吊在灌木上,身子也被葉子完全擋住了。不然,只要胡胡能曬到陽光,早就立馬變回一根胡蘿蔔了。

據說,慕叵森林歷史上曾發現的奸細,都會被送到兔子樹上。胡胡是慕叵森林裏土生土長的胡蘿蔔。其他胡蘿蔔雖然討厭它,倒也沒有到要謀害它性命的地步。故而,這些年來,胡胡只是一直被孤立而已。

此刻,胡胡被吊在兔子樹上。兔子樹旁邊圍滿了愛喫白蘿蔔的兔子。兔子們自然也是認識胡胡的。

有一隻兔子大笑說:“真沒想到,高高在上胡蘿蔔,也會有這麼一天。哈哈哈……真是過癮啊!”

胡胡的腿被藤蔓綁住了。它被倒掛在樹上,眼裏噙滿了淚水。它拼命解釋道:“不要喫我!不要喫我!我真的不是白蘿蔔!”

從來沒有這麼一刻,胡胡是如此的害怕。它害怕兔子會不分青紅皁白就吃了它。儘管,兔子是不能喫胡蘿蔔的。這是慕叵森林的自然法則。就好像貓喜歡喫魚,不喜歡喫小鳥一樣。

然而,另一隻兔子突然附和道:“是啊,是啊,管它是胡蘿蔔還是白蘿蔔,咱們嘗一嘗就知道了!”

衆兔子也紛紛應和起來,不亦樂乎。

胡胡拼命地搖頭。它的身軀在空中晃來晃去的,像一個擺鐘。然而,兔子們早就商量好一切。它們絕不會放過這樣一個一雪前恥的好機會。胡蘿蔔稱霸慕叵森林,已然讓兔子們十分不滿。這回,送上門的胡蘿蔔,它們必須好好招待它。

就這樣,兔子們你一言我一語,正商量着該如何處置胡胡。

有隻急不可耐的兔子大聲道:“還等什麼等,你們不喫,我先來嚐嚐味道!”

旁邊一隻狡黠的兔子攔住了它,說:“你想,咱們好歹是第一次喫胡,哦不,是在慕叵森林喫蘿蔔。所以啊,咱們必須要有點兒儀式感!”

另一隻兔子好奇追問:“什麼是儀式感?”

那隻兔子語重心長答道:“你想啊,這一根蘿蔔也不夠咱們這麼多兔子喫啊!乾脆燉湯!每隻兔子都可以喝上一口鮮滑爽口的蘿蔔湯!”

衆兔子聽後,紛紛說:“好!好!”

於是,就在兔子樹下,一鍋滾燙的熱水正在沸騰着。那隻帶頭的兔子,向另一隻兔子使了使眼色。那隻兔子便跳到了胡胡的跟前,它正在揭開胡胡腿上的藤條。

接下來,又有幾隻兔子跳了過來。爲了防止胡胡逃跑,另幾隻兔子分別按住胡胡的葉子還有頭部。同時,兔子們合力將胡胡舉了起來,正準備將胡胡丟進滾燙的沸水中。

胡胡一直在拼命地掙扎,然而,它哪裏是兔子們的對手啊!下一秒,它就被無情的兔子們,丟入了鍋中。

只一秒,那種滾燙的刺激感,就瀰漫在胡胡的每一個神經元中。沸水的“咕嚕咕嚕”聲,在它的耳畔迴響。它用盡所有的腦力,才決定在兔子們放鬆警惕的那一刻,再跳出這口鍋。

胡胡忍受着沸水的侵蝕,每一分每一秒,如臨地獄一般。從來沒有這樣一刻,它是這樣的痛恨兔子。它對於慕叵森林的留念,也在這一刻,化爲了烏有。

它必須逃出去!它必須找到什麼方法,向那些可惡的胡蘿蔔證明,它就是一根真正的胡蘿蔔!它不是白蘿蔔!不是!它不是!

終於,它等到了。就在這一刻,當所有的兔子們都將注意力放在遠處那羣歡樂胡蘿蔔的身上時,它們終於都放下了防禦之心。它們只想着,過一會便可以品味這鍋美味的蘿蔔湯了,所以它們並不擔憂。可誰曾想,胡胡縱身一躍,便跳了出來。是的,它真的成功了!

那一剎那,胡胡拼命往前頓,拼命往前頓。它必須逃離樹木的遮蔽,逃離兔子的追捕,逃離慕叵森林的陰森。

沒過多久,就在胡胡充分接觸到陽光的那一刻,所有的兔子立時驚呆了。它們奔跑的身軀突然停了下來,像被冰封住了似的。它們目瞪口呆地望着已然穿上胡蘿蔔色外衣的胡胡。

這一刻,一個血淋淋的事實擺在它們眼前,它們正在追趕的可是一根名副其實的胡蘿蔔啊!不不不,那是有違自然法則的!

哪怕是被沸水浸溼,胡胡雪白的周身一碰到陽光,還是能變成胡蘿蔔。那就說明,它的確不是白蘿蔔啊!至於其他的,兔子們已然不會去在意了。

就這樣,兔子們放棄了追捕。它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倘若不是那幾根胡蘿蔔的挑撥,它們也不會一時鬼迷心竅。

當然,胡胡自己也知道,就算自己這次能成功脫困。難保什麼時候,又會來上另一出。爲了萬全,它必須找到方法證明自己就是一根胡蘿蔔。又或者,它必須保證自己永遠不再褪色。只有這樣,它才能讓那些曾經欺負它、看不起它的胡蘿蔔跟它道歉。

就這樣,胡胡一根胡蘿蔔,獨自踏上了陌生的旅途。它不知道它該去往哪裏。它只知道,它必須先離開慕叵森林,迎來未知的一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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