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過一棟房子

文/江無猜

我這一路上見過不少房子,高的矮的,大的小的,漂亮的破敗的,各式各樣的都有。有時候,我會朝一所幽深的庭院裏張望,直到一隻兇惡的大狗突然狂吠起來把我趕跑,有時候我會站到向日葵花田的小木屋前微笑,彷彿那便是我住了很久剛剛粉刷一新的家。如果我累了,又恰好條件允許,我還會敲開隨便一家客棧的門,歇一宿,像每個趕路的人一樣。

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一棟房子。

它殘喘苟延地伏在懸崖峭壁上,幾根隨意搭起來的厚重的木頭,像是被誰隨意丟棄的筷子,在荒野裏等待一場饕餮,或者被蠶食。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在這個天氣晴好的傍晚,晚照的餘暉斜斜地拉伸過來籠罩住它,亮的地方更亮,暗的地方更暗了,它的破敗顯得更加神祕。我站在山腳下,暮色越來越暗沉,彷彿催促我走近它,那是人間最後一處光亮的所在。

我卻遲疑着,雖然我的目光不能透視,也知道它的背後一定是無情的大海和飢餓的風,它的過去是在岩石亙古的沉默和時間凌厲的刀下,一次次地較量,一次次地抵抗,最後一次次頑強地勝利。我遠遠地看着它,它一定是在堅持着什麼,等待着什麼,不然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勝利,那些被它戰勝的事物,統統被劃到失敗的陣營裏,淪爲暗處無用的塵埃。當然,它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存在着,完好或崩塌,你能看到它或者看不到它,它都在那裏,無辜的,沉默的。

一羣呱噪的烏鴉從蓬草裏竄出來,呼啦啦衝上了山,消失在房子的後頭。山並不高,月亮貼着山頂升起來,像一個模糊的逗號。我的脖子仰酸了,夜風迷住了我的眼睛,我應該走近去看一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以前沒有,以後可能也不會有。其實我也可以在月色下繼續趕路,用不了多久我還會回到這裏,但它一定等不了。

它看上去馬上就要塌了。

我離開了平坦的大道,尋找上山的小路。滿山的芒草、荊棘劃破了我的衣服和手臂,我沮喪極了,從揹包裏拿出毯子裹着自己平躺下來,看着漫天星河下的小木屋,心想等天亮了我再爬上去。突然,木屋亮起了燈,晃了三下就熄滅了,我站起來揉了揉眼睛,懷疑我出現了幻覺。我從未想過那裏會住人,如果有,那就是剪刀手愛德華一樣的人物,而那閃燈的信號,又使我想起《巴斯克維爾獵犬》黑暗的沼澤地,一座石頭屋裏藏着可憐的逃犯,另一座藏着前來調查奇案的福爾摩斯,黑暗的沼澤盡頭還遊蕩着一條渾身是火的獵犬。我拿起手電筒,對準小木屋晃了三晃,彷彿我已經和屋裏的人達成了某種默契,或者契約。

啪的一聲,有什麼從山上拋下來,剛好落在我的腳邊下。我嚇了一跳,舉起手電筒看,是一條手臂粗的麻繩。

我愣住了。

“誒。”我喊。

“誒——誒——”寂靜的山谷裏迴盪着我的聲音。

“你是誰?”

“誰——誰——”

我用力扯了幾下,繩子很結實,我可以攀着它爬上山去,當然芒草、荊棘和石頭會劃破我的皮膚,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繩子的另一頭會不會鬆開,等我爬到某處,他突然撒手,我就像山頂的石頭滾落下來,淪爲暗處無用的塵埃。

我不能冒險。我扔下繩子,裹緊毯子重新躺回背風的角落。未來我還會遇見它,也許是在開滿向日葵的花田裏。我會給它填滿沙發,毛毯,和一路上我收集到的所有亮晶晶的物品,我會把它建造得很堅固,它將由我來建造,屬於我一個人。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它沒有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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