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兜散文集4】不吃麪食的奶奶

文/麥米兜兜

1

印象中,奶奶是不吃麪食的。

因着這個緣故,我們家裏從來沒有當着奶奶的面做過麪食喫。

就連吃麪條,也只能趁着奶奶去姑媽家的時候,偷偷摸摸買了做。

每次奶奶出門,我和哥哥便可以從母親那裏拿上幾塊錢,去小賣鋪裏頭換成一卷細面和幾包零嘴。

爲了早點喫到苗條,我們幾乎是一路跑着回來的。

母親大概察覺到了我們的心急。等我們出門,她便開始了煮麪條的準備工作,這樣等我們買了面回來,母親的水也燒開了。母親從卷面的紙筒裏頭抽出一半細絲來,小心翼翼的平放在水裏,接着再抽出剩餘的一半整齊地鋪排在上頭。麪條一縷一縷清晰可見,排得又是那樣的整齊,就像是在水裏撘了一塊竹筏子。

我和哥哥踮着腳,手撐着竈臺沿,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鍋裏看。

水越煮越開,熱氣從鍋底冒了出來,麪條絲們擋了熱氣出來的道,被推擠得左右扭動,變得越來越軟。母親用鍋鏟在水裏一操一攪,那些麪條就很規矩縮成了一團白線。

等到麪條熟而不散的時候,母親便會用筷子撈起來,分發進四個碗裏。母親和父親喫大碗,我和哥哥喫小碗。母親早早地在碗底放上了肉沫、醬料、蔥花,裝上面條後,用開水化開,香味立馬就飄出來了。

母親從不按碗大碗小來分配,這樣一來,我和哥哥總是能喫得比他們還要多。

喫完,母親還不忘囑咐我們吃麪的事情不許對奶奶說。

我們爲了下次還有機會喫到麪條,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好。

當然,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爲奶奶從來也不會主動問起。

她不問,我們自然也找不到機會告密。


2

奶奶的生活從來都是與麪食絕緣的,叫人懷疑是不是她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面條一類的麪食可喫。

只是,等我們再大一點的時候,可就不只是知道有面條吃了。

那會,我們那邊有一戶鄰居學了做麪食的手藝。很多人便出工錢請他上家裏去蒸包子、絞麻花。

我和哥哥得了消息,也想央求母親把那位鄰居請到家裏來做麪食喫。

母親當然是不同意的。

她覺得做麪食的陣仗太大,即便奶奶出門,也不過兩三天就回來了,要是做那麼一堆東西放在家裏,一下子又喫不完,不是很快露餡了嗎?

母親被我們吵得沒有辦法。最後,她答應給我們蒸米糕喫。

可我和哥哥哪裏會在意她的米糕呢。

我們要的是那份新奇,就連肉沫麪條也入不了我們眼了,更何況是米糕。米糕年年都可以做,我們要喫的是蒸包子、炸麻花。這些東西那時候我們可是從來也沒有喫過的。


3

上中學以後,我開始讀寄宿,一個星期才能回來一次。

學校裏雖然管着飯食,但母親怕我喫不好,還是會偷偷塞幾塊錢零錢給我。

有了零錢,我就能在週末給奶奶帶一些喫的回來。

那時候,學校小賣鋪已經有了蒸包子和炸麻花售賣,但是母親囑咐過我,無論如何不能把這些東西帶回家。

我也很聽話,真就一次都沒有帶過。

但有一次,我帶了蛋糕回去。我不知道麪食可以變換出這麼多的花樣,還以爲蛋糕和米糕都是用大米做的呢。誰曾想。。。

等我興高采烈地把蛋糕塞到奶奶懷裏,卻沒有收到想要的驚喜。

奶奶起先愣怔住了,後來彷彿若有思量。不一會兒,她的眼睛竟溼潤了,拿着蛋糕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奶奶無聲地哭了起來。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從她眼裏落下來,滾過臉頰,跌落到手裏的蛋糕上。

這情景把我給嚇壞了。


4

奶奶花了很長時間才緩過勁來。

出乎意料的是,奶奶倒沒有責備我爲何要帶蛋糕回家。

反而,給我說起了家裏的一件傷心事。

奶奶早年守寡。有一年家裏收成不好。眼見着就要喫不飽肚子了。

有消息說湖北那邊情況好,麥子產量高,人能喫飽飯。

村裏有幾戶人家便開始計劃去那邊乞討。

奶奶不忍一家子跟着捱餓,也帶了我其中一個大點的伯父去了湖北。我這伯父當時已經成年,肩能扛手能提,腿腳功夫還好,奶奶對他很是滿意,覺得這樣一天下來能夠多跑幾戶人家。

奶奶他們這一趟出門討回了糧食,果然是解了家裏的燃煤之急。

可走了這一趟,伯父的心思卻散了。

他在那邊遇到了一戶好人家。伯父乞討的那段日子,就把他們家當成了駐點,等糧食攢夠了,就讓奶奶找人運回家。

那戶人家種着十幾畝地的麥子,家裏一年四季有面食喫,發饅頭、蒸包子、烙大餅、攤煎餃。。。伯父在他們家歇了一段時間的腳,也搭夥吃了一段時間的飯。他的肚皮不餓了,心也留在那裏了。

那戶人家生了四個閨女,主家正愁招不到上門女婿。他們也相中了我伯父。可是,奶奶哪裏肯同意。她可是那種寧過苦日子,也要把一家人攢在一起的人啊。

後來,伯父到底是走了,可奶奶的思念卻與日俱增了。

她只要一看到提到麪食,就會想起她那鬧着要出去喫飽飯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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