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婉拉萬氏也讓她坐，親切地說:"咱倆誰跟誰呀！都年一年二的，冇恁些講究。都坐了也好趁大長夜一塊兒說說話兒！"
萬氏謙卑地陪着笑，先是高低不坐，後來在小婉的拉扯下，才勉強趄着身子落了座，說道:"夫人好家教…培養的小姐小小年紀就恁麼懂禮貌，又會說話…可精巧的一個人兒，特耐煩人！…上次我急想留住小姐說說話兒…誰知小姐有事兒要去辦就又走開了…真是好念想小姐哩…老思謀着啥時候再能見到她呢！今夜倒好…夫人主動就來看俺了…真的讓俺高興！俺真得要趁這大好機會細細兒跟夫人扯扯哩！"
小婉就斂了笑容，肅顏道:"萬氏妹妹，咱倆應以姊妹相稱才妥當些，別老是張口閉口的小姐夫人的叫，多難聽呀？…都解放幾十年了，那封建社會的舊稱謂也早廢棄了，古董萬器的.…老不中聽，誰還叫那個？…掏良心說，在這人民當家作主的新社會，誰要對某一女子忽然叫一句小姐姨娘什麼的…那不是什麼尊重，而那是直勾勾硬生生地在侮罵她！萬妹妹妳想想看對不對，再細品品是不是那個理兒？而今，只有那些作風不正派又放蕩形骸行爲不檢點且又不知自尊的流氓阿飛一類的女子，才被人們在背後稱之爲小姐姨娘，正象今天有誰再叫我七姨太一樣，那還不是如同對着我小婉的面兒在叫我賣貨是一個理兒？其實是視我如糞土，又極輕賤我麼？"
萬氏聽了，額頭上直冒虛汗，滿臉熱辣辣的如針刺刀割一樣難受，若不是燈光昏暗，萬氏的一張臉就不知往哪兒放了，臉面上也不知又該多麼的一赤一白，變幻不定。整個人這時特顯冇事拉叉，扭捏不安，表情十分的不自在，連連自責道:"我錯了我錯了夫人…不不不，是小婉姊姊…是我錯了！請姐姐放心，我…我以後再也不那樣叫您啦！"
小婉輕柔地拍拍萬氏捺在板凳上的一隻手背，和顏悅色對說:"萬妹妹，我一點兒也不怪妳…我知道妳是真心實意又誠心誠意發自肺腑的…可那根本不是妳的錯！若追究根源，那是舊社會封建思想遺留下的糟粕毒害了廣大民衆而又傳染了妳的結果。萬妹妹，妳知道，依咱倆的親身經歷，是不是萬惡的舊社會處處事事太不把我們婦女當人了？而新社會呢，真是象翻了天，改了世道，換了人間，方方面面各行各業才讓我們女人真正當了家做了時代的主人啊！"
萬氏點着頭，揉着溼潤的眼簾，頗有同感地說:"是啊是啊…姊說得太對了！解放前把婦女分那麼多等級，叫法也多得眼花瞭亂…俺就覺摸着太繁瑣，弄不好就亂套了，還要挨打受氣受處罰…那實在就是對咱婦女的歧視與侮辱，也等於壓根兒就沒把咱這女人當人…那萬惡的舊社會與現在的新社會就冇法兒比，想想那舊社會過的啥日子，也真的可恨！砸爛舊社會，廣大婦女纔算拔開烏雲看日出，纔有了好日子過哩！"
小婉伸柔指抓住萬氏的手，點點頭，強忍住內心的激動說:"萬妹妹，妳能有這等覺悟，有這麼高度的認識那就太好了…妳到啥時候過日子也不會糊塗！"
萬氏臉上綻開了笑顏，一時如粉面桃花燦燦爛爛，竟笑得合不攏嘴，只好羞澀地低頭了，暱喃道:"姐是高看我了…聽您的誇獎，我心裏甜滋滋的好象喝了蜂蜜…可我說不出那種美奇奇的感覺…姐妳曉得我是個文盲，是連笸籮大的字也不識得一個的小家子農婦…。"
小婉忙擺頭，道:"妹妹呀，我說的不糊塗，是指平素常遇啥事兒都心明眼亮，不拖泥帶水兒不扯扯撈撈摻雜不清。…清楚人本天成。這與一個人識字不識字冇多大關係！"
萬氏擡頭，眼裏閃着少有的晶瑩之光，高興地說:"小婉姐，幾十年聽不到妳說話，今夜一聽，妳的話兒仍跟幾+年前咱年輕時一樣好聽！姐妳這麼一說呀，難道我真的是一個不太笨的人？"
小婉微笑道:"萬妹妹本來就不是一個笨人麼！"
兩個人說到投機處，都會心地嗬嗬咯咯笑開了。靜夜裏有了這歡快的笑聲，讓暗淡的小屋裏一時間也有了喜悅的氣氛，笑音激盪的氣流，驅使着燈焰，引起一陣的波動，令兩人的影子一會長一會短，一會明一會暗，映在牆壁上，象在放電影。
兩人笑了一會兒，忽發現燈光閃爍得厲害，擔心再肆無忌憚地笑下去，恐怕把燈給忽閃瞎了…那就大煞風景了。於是，倆人才相繼止住了笑聲。
萬氏捂着胸脯，忽然說:"姐，妳是咋培養了一個恁麼好的姑娘？"
小婉應道:"哦！妳是說我閨女風兒呀？"小婉本來想回復萬氏一個"妳教育的小孩也不錯呀！"的話，可咋覺摸着句意中哪兒似有些不夠妥當，靈機一動，忙改了口，就順水推舟地說出了一順腿兒的話。
"對！以前，侄女她不聲不響地送過來一大兜子白蒸饃…放這兒就走，也不多說話…那天可解了人來客去衆人喫飯的大難題了…當時我就最先猜到那是姐姐妳的教育得法兒呀！再後來…。"
小婉聽得認真，見萬氏直誇風兒的好處，臉上不由自主洋溢着微笑。又一聽閨女風兒還有第二次，便有些出乎意外，就驚奇地急問:"再後來…又怎麼啦？"
萬氏倒是不緊不慢地說:"再後來…也就是我與心兒他爹那老死鬼在那天大吵大鬧那一回…說來也都快一年了…閨女來勸我們當老哩的…無論如何別誤了俺孩子上學的事兒。我記得侄女當時說‘早下學冇一點兒好處是害了小孩兒…到趕明兒多半都會冇出息`的話。"
"哦！"小婉儘量壓抑住驚訝之色，當聽完萬氏的表述後，吊着的心才緩緩放了下來，心想，這閨女原來還會做這些勸勉人的事兒，說大人們纔會說的勸導話…而不是別的什麼離經叛道的事，才暗噓了一口氣，接道:"萬妹子，那後來呢？"
萬氏一聽小婉又在追問，兩手一攤，面有難色地說:"後來？…就沒有後來啦！俺小孩他爹，就是那個冇良心的…帶了俺的心兒一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小婉苦笑了一下，對萬氏說:“妹妹，這也就是我爲啥連夜趕在月黑頭天裏來妳家敲門而找妳的根本原因…。"
<未完…待續>
21年1月16夜於蘇州玉出昆岡